离午宴开始还有好些时辰,柳琦相邀道:“不如去我房中坐坐?”
宾客间应酬也是烦累,韫棠从善如流:“好啊。”
二人想到了一处,柳琦笑着道:“走这边。”
她的小院在柳府内宅东侧,唤作莹昕苑。
屋中布置清雅,比之寻常的闺阁女儿家多了许多书卷气息。
二人在圆桌前坐下,柳琦吩咐侍女去小厨房取些点心来。
正对着的多宝阁上,韫棠见摆着一面绣了一半的团扇,想必是柳琦出嫁所用。扇面上绣的是牡丹蝴蝶,牡丹盛放姿态虽还未完全绣成,但已可见其风貌。
“这是你自己绣的?”
“备嫁时无趣,绣着打发时间而已。”
扇面上镶嵌的珍珠玉石恰到好处,与图案极好地融合起来。
韫棠赞道:“我就没有这般手艺,当真精巧。”
柳琦笑言:“我也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全亏了三婶悉心指点。”
二人叙了会儿话,提到柳琦近期读到的一本诗集时,看韫棠有些兴趣,柳琦便去书架上寻。
韫棠顺着她看去,书架上整整齐齐堆着几排书。书案上收拾得很干净,角落处摆了文房四宝,还铺着一张宣纸,其上是柳琦未写完的一首诗。整张书桌由黄花梨制成,镶嵌了贝母作为装饰。匠人别具巧思,顺着黄花梨木的纹路以贝母嵌出一树梨花。韫棠的目光被案角飘落的梨花吸引,看似平常,但韫棠瞧着却总觉有玄妙。
柳琦察觉到她的注意:“你不妨看看,有何不同。”
经主人家允许,韫棠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轻敲了敲桌案,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仔细打量着书案上那株梨树,顺着纹路,于角落处寻到了一处凸起。在图案的掩饰下,不细看很难发觉。
韫棠轻轻按了按,有“咔嗒”一声脆响,但并无旁的变化。
她静下心来,打量过书案上其余摆件。有一方砚台上亦嵌了一朵梨花。转动砚台,角落处梨花谢下,书格上出现了一方带拉环的暗格来。
韫棠收了手,柳琦赞道:“这张书案是我及笈那年,祖父赠与我的。连我兄长轻易都找不出其中门道,你竟这么快便发现了。”
“我在宫中时见过司设司有此类机关,与这个大同小异,也是凑巧罢了。”
柳琦拉开暗格,里间倒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厚厚几叠信笺。
她既然敢让韫棠翻寻,就没有那么多要避讳的。
“这些是?”
柳琦脸颊泛起红云:“是凌三郎过去写给我的信笺。”
凌骁是凌氏嫡系的独子,在这一代家族中行三。
韫棠讶然,凌骁数年前起就在边关驻守。看这信笺的数目,必定是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
“在京中时,我与他相识后时有书信往来,渐渐就……我与他之事,家中母亲与父亲都是知晓的。后来他要赴边关,曾来府上拜访过。”
“那日我就躲在屏风后,听他向父亲表明了对我的心意……可他又说,边关刀剑无眼,他不敢许诺什么,只留了一对玉佩作信物。他恳请父亲为他留下我几年婚约,也不必对外宣扬。待到他建功立业,就会回来请长辈下聘,风风光光迎娶我。而若他未能按约定回来,就让我另行嫁娶,不必顾念他。在我先前恳求之下,父亲与母亲商议后答允了。”
韫棠心中了然,柳家与凌家门当户对,他们二人又两情相悦。柳琦还未到出嫁之期,等些年无妨。婚约既不对外传开,那么等凌骁在边关功成回来后自然喜上加喜。如若天意弄人,柳琦也可自行婚配,对柳家而言并无多大损害。凌家世代忠勇,凌家儿郎多在战场上扬名。最最要紧的,还是柳琦认定了凌骁。少年将军既是良配,做父母的也愿意顺从女儿心意。
“他去边关后,每月都会有一封书信寄来。”
西境离京都千里迢迢,韫棠脱口问道:“可是通过睿王府转交的?”
柳琦没想到她有此问,愣了愣点头称是:“起初是经睿王府之手,后来他有了自己的门道,便不需要再劳烦睿王殿下了。”
而再过不久,睿王殿下自己亦去了边关。
韫棠默然,虽则心中早已有了七八分笃定的猜测,但听到了柳琦亲口说出此事,韫棠心中还是有些波澜。
她误会裴晗拉拢柳家给柳琦的那封信,其实是出自凌骁之手。
这场误会并不难解,只是当时他们二人离心互相避忌,谁都没有多问一句。心结就此结下,长达数年之久。
现下再回想,竟生出几分荒唐之感。
“有一回西境战事在即,那一月他给我寄了七八封信来,叮嘱我一月看上一封。”
柳琦的手抚过这些信件,每一封都承载着不同的回忆。
翻到其中连着的几封时,柳琦轻叹口气:“他在信中曾提及数次,若他不能平安归来,让我再寻良缘,千万不要为他蹉跎半生。”
战事激烈,两军交战数月之久。边关时有消息传来,只言片语落进她耳中,常让她悬心不已。
家中也时时担忧,母亲有时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
柳琦说到伤感之处,声音不自觉有些酸涩。
那几年的等待与煎熬,无人能够感同身受。
“好在最后平宁关之战大胜。”韫棠宽慰道,“你与他也修得了圆满。”
柳琦抬眸:“我也不知道怎的,就是认定了他。”
“人与人的缘分大抵如此。”韫棠转开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婚期可定下了?”
“就定在九月初五。八月底还是太过匆忙,九月初正好是吉日。母亲说那个时候天气也更舒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