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柠仔细一看,只见目光所及的尽头烟雾腾腾,终于,隐约看到迎风招展的幡旗,还有庞大的骑兵队伍朝这边移来。
“乌涂亚,你的麻察回来了!”
卿柠手搭凉棚,边看边喊,扭头一看,哪里还有乌涂亚的影子,她不知何时已经跨上马冲出去了。
坡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卿柠也和太塔一起立于帐前,冲着远处使劲张望。
随着距离渐近,一部骑兵队伍簇拥着几辆马车径直奔往龙城,其余队伍则朝着各自的部落分散而去。
敖斯木也骑上马,但在他阿囊的高声制止下,没敢走远,只在山坡上来回兜着圈,眼睛却兴奋的紧盯着远处的队伍。
终于看到麻察和部族人,还有一起跟着的乌涂亚,卿柠朝他们使劲挥手,却没有得到回应,远远的,看不到他们脸上有丝毫凯旋归来的喜悦之情。
“太塔,他们怎么了?是打败仗了?”
太塔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渐渐走近的队伍。
卿柠跑过去,领头的并不是巴鲁,而是麻察和奥孤。
“麻察,巴鲁呢?”卿柠在人群中搜寻。
还未等回答,队伍里突然冲出几人,一直往巴鲁的毡帐而去,麻察等众人立即跟了过去。
等卿柠和太塔赶到时,巴鲁帐前已经围满了人,还有几个外族人,其中一人冲敖斯木的阿囊说道,
“赶快安葬你的丈夫,三日后,我就来领人!”
说完,几人勒转马头,扬长而去。
敖斯木的阿囊面如死灰,软软的坐在了地上,卿柠分开众人,见到地上躺着一个人,眼睛睁着一动不动,头散乱,额前露出那道熟悉的伤疤,软甲上的血已经凝固成了黑红色。
“巴鲁!”
卿柠扑上去使劲摇晃着,巴鲁毫无反应,她不死心,伸手按向巴鲁的脖颈,早已冰冷僵直。
巴鲁死了。
“麻察!”卿柠转身望向麻察,声音颤抖的质问道,“巴鲁怎么会死?!”
麻察双膝跪下,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麻察,巴鲁阿大怎么死的?”乌涂亚呜咽着问道。
麻察木然的跪着,一句话也不说。
“巴鲁什长,是为救麻察而死。。。。。。”一旁的奥孤低声说,“这次胡族战败,死伤很多人,部族有三人战死,我们只带回两人,巴鲁什长是昆度什长带回的。”
“他们皆是战死,部族以此为荣,他们的灵魂将会升往天国。把巴鲁抬进去吧。”太塔平静的说道。
卿柠的眼泪不争气的下来。
巴鲁的葬礼是和部族另两人一起举行的,卿柠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葬礼,但是这次却是送别自己最亲近的人。
卿柠从来没有想过巴鲁会有离开的一天,他是部族的灵魂和支柱,那么强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死呢?可他还是离开了,而且猝不及防,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三人都被黑毡从头到脚紧紧裹住,就像三具木乃伊,卿柠现,原来人死了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巴鲁的妻子领着敖斯木兄妹三人还有麻察和乌涂亚立在他面前,卿柠完全分辨不出裹在里面的人到底哪个才是巴鲁。
太塔在祭祀台前做完仪式,部族人将他们分别抬上牛车,迎着夕阳,带着他们往大漠深处走去。
部族所有人都跟在三架牛车的后面,迎着冷风,一直往前走,劫葛吹响了胡笳,太塔拍起手鼓,乐声被风吹得飘忽不定,断断续续,原本高亢的声调显得哀婉而凄凉。
这是曲战歌,生生不息,亘古不灭;这是挽歌,悲天恸地,日暮途远。亦悲亦喜,亦生亦死。
卿柠突然现,走在前面的太塔似乎一瞬间苍老许多,步履也蹒跚起来,有一次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倒,往前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她想上前扶住老人,最后还是佯装没看见,她知道太塔不愿意自己孱弱的这一面被人看到。
一直到天将黑,到达一面荒坡前,男人们挖好南北朝向的合葬墓坑,将他们抬进去,然后退至一旁。
他们的亲人默默上前,将三人生前各自用的刀箭还有随身物品一一放进去。
巴鲁的妻子将一副马鞍、一只牛皮酒囊和陶碗仔细摆在巴鲁身旁,卿柠认出那是巴鲁常用的酒囊,在冰湖边,在篝火晚会上,巴鲁都曾拿着这只酒囊,
“不会喝酒怎能成为我们大漠的女人!”
浑厚的声音夹杂着热烈爽朗的笑在耳边回荡,真实得让卿柠觉得巴鲁就站在身后,她拼命抑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
最无措的还是巴鲁的妻子,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因为语言不通,卿柠除了偶尔去巴鲁家见过,平时并没有太多交流,她和部族的女人们一样,每日辛勤劳作,带着孩子,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尽着一个妻子应尽的职责,巴鲁就是她的天。
此刻,她领着三个孩子,和麻察夫妇一起跪在墓坑前,看着部族人铲起新土,一点点抛撒下去,她有些木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有眼里显露出隐隐的哀伤,却没有哭,她弯腰捧起一抔沙土,一边抛向巴鲁,一边低语着和丈夫作着最后的告别。
麻察面色黯然,自始至终没有说话,敖斯木也紧攥双手,强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在胡族的信仰里,男人战死毋用悲伤,那是一个家和整个部族的荣耀。
安葬好后,众人一边低声吟唱一边将墓地踏平,又垒上碎石,远远望去,除了坟茔上的碎石和新土,已经完全分辨不出那是埋葬着亲人的墓地。
太塔在墓前祈祷,这一次,太塔有些沙哑的嗓音透着疲惫与哀凉,卿柠从马背上取下酒袋,走上前,
“巴鲁,说好等你回来我们喝酒的,可你失约了。你为人正直仁厚,行事磊落,是我最敬重的大哥,你从没把我当外人对待,还几次救了我的命,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坤兰诺。虽然我从没叫过你一声阿干,但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的兄长,巴鲁大哥,我敬你。”
语毕,便拔下酒塞,将酒轻轻倾倒于新土前。
卿柠又将酒水洒向同葬的两位族人,
“希望你们与巴鲁什长长眠于此,好好安息。”
苍茫大地风声呜咽,似乎在隐约回响。
葬礼结束,天色如墨泼一般,已经漆黑一片,族人举着火把,不停跳动的微光照着前方不远的路,只听见牛车碾压地面的吱嘎声和凌乱的马蹄声。
这群黑暗中踽踽前行的人,远远望去,如同迷失在荒野中的羊群,孤独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