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边,梧桐树后。鸱尾挨了星光神水的折磨,正气若游丝。
其师父架他起来,师祖严肃问:“你身上这万仞剑和星光神水,怎么来的?”
鸱尾请夜昙师父把自己放在树干上靠着,吐气道:“您要问这个啊,我都告诉您。不过…什么神水,这破玩意竟然是神水?我就说天界伪善…除了您!炼什么不好炼这东西,可要命。”
刚缓口气就开始碎嘴废话不停,夜昙都怕他说多了背过气:“说重点!”
鸱尾一抖,老实丢弃废话简略说:“我说我说。天界有个人界飞升得道的神仙叫许逊,从前是人界的旌阳令…”
旌阳常水患,这许逊除却做官还很有些道行,于滔滔江河中慧眼如炬,察得乃是一蛟龙兴风作浪。便以万仞剑将其斩杀并钉于铁柱之上。蛟龙身死魂消后,柱与神剑皆淹没于水中不见踪影。直到许逊飞升,万仞剑才受到主人感召出水。此剑吞灭蛟龙念识后已有灵,许逊为保一方水土向其命曰,不必随他上天,而该留在人界继续诛杀各地水患中妖。万仞剑听命落下,从此对为恶水族穷追不舍数年…
夜昙啧声道:“你也做过搅乱人界民生的水中恶妖?”
鸱尾虚弱一笑,满面郁结之色:“师父可太冤枉我了,我不爱在水里翻腾,之前也就喜欢扒个屋顶看看人界风景。”
许逊当年的飞升实则并不顺利,元神在历经数道雷劫后涣散非常,刚踏入天界竟灰飞烟灭了。万仞剑成了无主之剑,难以压制蛟龙恶灵,再添许是许逊本人的一点不甘残念留存,此剑变得狂躁不安,逐渐从对为恶水族求追不舍变成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水族都求追不舍。尤其是雷劫至时,此剑更是见谁杀谁,仿佛要报复世间一切。曾经的英雄这便成了祸患。
鸱尾续道:“此剑乱砍乱杀,只有将水族钉死在柱上才能安分十年。就如它第一次降妖除魔一般…但也只有十年。因此每隔十年便有个倒霉鬼要被捅。若是受不住当场死去,受得住的捱上十年也就过去了。万仞剑会自行拔出寻找下个倒霉鬼…”
修炼飞升的人族不乏经不得最终的雷劫身殒之人,于神族中人印象也十分淡薄。少典有琴摩挲那剑上寒光闪闪的雕琢“万仞”二字,道:“此法器虽精妙,但也不是无法可解。为何不求助天界?”
鸱尾:“砍杀虽多,但若是得其窍门助其钉杀,那便可十年才捅一人,水族有数个分支,足有万人。这等小事,报上去他们嫌丢人。况且这东西,也挺适合党同伐异的,捅死个对手只说天罚就好。”
夜昙的怒火烧起来:“小事?怎么又是他人性命如瓦砾的那一套,总之伤的不是自己就可随意!”
望族自有护体法宝可以抵御,倒霉鬼多在水族中小族内流传。不过,当初为恶的蛟龙族尤为被万仞剑所“关照”。蛟龙大族的诸多修为法器也挡不住其乱砍乱杀。
终于有一日,一位蛟龙族的智者想到了克制它的主意。那便是找替死鬼。
鸱尾说到这,闲闲叹气:“如师父所见,我就是那个替死鬼。”
鱼龙一族有些玄妙,其似龙、身似鱼,和蛟龙族有些远亲。迷惑剑灵当是足够。体质纯水、非清非浊,可修仙可堕魔,成年后自行选择,只论一念之间。却也因此天赋寻常者不精清更不精浊,修为马虎。恰好族内少人,即使抗议也掀不出水花,种种都适宜这替死鬼的模样。故在某个月黑风高即将打雷的雨夜,鸱尾喜好登高,被蛟龙族的远房“表哥”骗至人界屋檐登高望远。一道雷劫劈下,万仞剑寒光出鞘,认准表哥后——将鸱尾钉死在了屋檐上。
“它真的瞎。”鸱尾挠头道,“造它的许逊被雷劈死是应当应份的。这什么修为、什么眼神啊!我那蛟龙表哥以为我必死无疑,扭着脖子就走了。准备让我风干在屋檐上。这剑不能全拔,不然会带着我的元神一起扯碎。我就把剑拔了一半出来跑,想着大不了就捱着疼,疼它个十年罢了。”
他一拍树干,哗哗落叶,十分郁卒:“没走多久,又是一道雷。万仞剑因雷而怒震、引雷入体。雷劫劈下的东西也直洒入剑柄。我都没看清楚,它就跟活了似的跳跃于剑身中。要说倒霉,我看四界谁与我争…师父你说是不是?”
他说了这许多,也隐去无数被背叛出卖的愤怒和被剑伤神水腐蚀的剧痛,尽量轻松诉说。夜昙听得五味杂陈。
这善意和正义成了恶意和怨念,亲人出卖,家族势弱,大族装傻,再加上前天帝傲慢的恶因…竟险些要把个根骨非凡的少年彻底无声埋葬。
“有琴,这剑虽是人族所造,却是用神族所传符文法术。你能取出这剑销毁,还鸱尾自由吗?”
夜昙同鸱尾一道祈盼望向玄商君。玄商君答:“若是没有神水,本是不难的。”
“鱼龙族玄妙之处便在于其念识便是肉身,皆为水性。流动往复,此消彼长。星光神水吞灭念识,对于寻常人来说一触即灭,他却可将其转化为对肉身的腐蚀吞噬,暂时保住性命…”
“而万仞剑,”少典有琴再度探查,确认后方缓缓道:“既伤了他、引来神水。却也救了他。将神水储于剑身,唯躁动时流下几滴。若是贸然拔出,以鸱尾的肉身念识,抵挡不住神水的全部毒性。”
夜昙:“那将神水先引出,再拔剑呢?”
想想方才已试过此法,夜昙不免失望:“似乎也不可。起码你我不可。”
不仅因为鱼龙族非清非浊,而鸱尾还没来及成年后一念定下清浊。还因为数年相生相克,星光神水已算是他肉身念识的一部分,滴滴融入。如今的他可谓受毒侵扰,又浑身是毒。拔除全部毒性无异于拔除他的生机。
鸱尾听了半天,昂头满不在乎道:“也罢!师父和神君师祖也莫要为我愁了,我族内已无亲人,现在又是个不容于世的怪物,修为么,行走江湖也够用了——我还因此学了不少炼毒之术,焉知非福。就这么相生相克下去吧,到哪一天谁赢都是天命。”
少典有琴也不知对他这种嘴硬的臭小子能说什么,便干巴巴劝他莫要放弃生机:“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
鸱尾:“师祖说得对!我正是一根朽木。夜昙师父之前夸我是‘才’,我便受宠若惊。”
少典有琴:…
“师父和师祖实在想让朽木慢点折,就教我研磨些神族的止疼药吧。”鸱尾拱手龇牙,“每逢电闪雷鸣,万仞剑便异动,我在地上扭得不像水族像虫族,实在不好看…”
夜昙气得要揪他耳朵:血肉都化了一半还只在乎不好看!手作势要上,这时又一仙人声色到访:“呀,小有琴,小夜昙,你们今日也来天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