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突然想起久远的从前。在没有有琴的时候。她只有姐姐。虽然现在若有人问她是否爱姐姐,她也会斩钉截铁地说“是”,但彼时的“是”,总是带了些溺水之人死抓住救命稻草的决绝。
柳蓉所被吓跑的“成婚”是为何,夜昙终于明白了。
对于一株柔弱的、只能依靠他人生存的女萝来说,她所能想到的不被溺死的方式,便是换一棵更可靠的树木去依附。
“可她不爱我。她怕我。她有很多朋友,我这样无用的人,自然会被她抛诸脑后…她去云游之后我就这么生活着,直到我爹爹,我爹爹把我卖进了这里。”
“这里要我杀人。去打架。我很怕。我装死装了两局,可若是第三局再输,我真的要死了。我不想死。可若我杀了人,我是什么?”
“我以为爹爹不爱我是因为我可能是捡来的弃婴,可是原来我不是,我是亲生的无用之人,没有人爱我,我不配活着,没有人要我活着,没有人需要我活着…”
夜昙:“那你更要好好活着!”
她听不下去,也不再温柔,扯着萝青柔弱的肩头让她站起来。
“既然知道世道艰难,又怎么能把他人的怨念真放在自己身上?”
“别人不让我们活着,想把我们如蝼蚁般践踏碾压至死,我们越要好好活着,这才是你面对这些混蛋该有的态度。”
夜昙昂起下巴冲闻人道:“闻人,到你上场了。”
闻人在此刻与他的月下心灵交汇。含笑点头。
“自当是为月下不遗余力。”
闻人化作香风离开,萝青揩泪道:“侠女,你要闻人公子去做什么?”
夜昙:“找衣服,找胭脂!找画笔!”
“啊?”
夜昙神秘一笑,“还没给你正式介绍呢!这位闻人公子可是兽界一等一的花架子,同时也是你旧友柳蓉的前…嗯,算是露水情缘吧。”
“他可最知道柳蓉的喜好了。你不是‘爱’她吗,你很快就会变成她‘爱’的样子啦!”
夜昙为萝青擦脸擦身,修剪凌乱丝。
闻人找来衣料法术剪裁一番,披在她的身上。
“萝青姑娘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看胭脂水粉就不用了吧。”
闻人画笔搁在下颌,走远了些,赞许道:“月下说的是。”
他的法术揍人磕碜,作画却是上佳。
闻人微拢衣袍,身姿翩翩落于宣纸前。起笔并道:“月下,可愿到我身边一道?”
夜昙闪去,扶在他手腕,恍若回到多年前的流水安稳日子。抚琴、作画、下棋。闻人一身熏香浅淡勾人,侧身再笑,她的心就软在了月色涿水间,一圈圈地向外散开波纹。
逸思挥彩笔,闻人带着夜昙的手在画布上扫来空翠,融过心神,去山走海只留工笔美人置于眼前。勾勒点墨似云锦的衣缎,写意神般含情的面庞。
碎镜中的萝青老实站在前方,懵懂而未褪哀伤。不属于碎镜的二人立于残忍嗜杀的角斗擂台,为一株女萝行笔走墨书流年。她的流年并不美好,但画中人终是千帆过尽的如花笑靥。
闻人在夜昙耳边轻声叹:“本以为除了月下之外,我再也不会给他人作画了。”
“原来我的最后一幅画,竟是与月下同作。既如此,究竟为谁而作,再也不重要了。”
夜昙将作好的美人图送给萝青。
“从来…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画。”
夜昙:“那现在有了。喏,画上还有题诗呢。”
“女萝寄青松?”
夜昙道:“念错啦。”
“是女萝似青松。”
画中美人与挺直松柏遥遥相望,并肩而立。
萝青用手挡住眼睛:“我并没有那么美。”
夜昙道:“你有。”
“是柳蓉姑娘拜托我寻你。她爱你,关怀你,当初拒绝你并不是因为不在意你。”
“只是她有她的天地,也希望你能有你的天地。我姐姐曾经告诉我,只要女子坚守本心,也一样可以自立世间。萝青,你不必困于种族,你不必依附任何人,也不必乞求任何人的怜爱。你从来不是无用之人。你善良温柔、有底线、法术也比闻人好得多。去脱离那个只把你当作草芥的家庭,你会有新的人生。”
闻人道:“唔,是啊。姑娘且看在下的法术,不也于兽界潇洒自在吗?”
夜昙往他那边靠靠,悄然道:“你可真是不依托于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依托的最好例子了。马上再同萝青说说你怎么被柳蓉痛扁的故事,想来她会更自信。”
闻人掀唇直呼救命。
“不要啊,我的一整颗真心分明依托在月下身上…”
夜昙:“…算了,你还是方才带着我的手作画的时候最美。一张嘴就现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