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淵沒有通傳,到椒房宮的時候,她正和安貴妃縫製小孩子的衣服。
皇后正側著身子,瞧著安貴妃的針法,臉上浮現出求知的表情,她本身長著一張圓潤的臉蛋,此刻微笑著,連眼睛都變成了月牙,卻是少有的嬌憨,沈思淵從沒見過,她的表情那樣靈動。他從前見到的都是她端坐在高堂,眉眼含笑卻總是威威嚴,只記得她是六宮之主,有能力把後宮打理的井井有條,卻忘了,她也不過是二十歲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無邪、愛玩愛鬧的年紀。沈思淵看著那層層疊疊的紅色宮裝,鑲嵌著各色珠寶的飾,仿佛不是榮譽,而是套在她身上的無形的枷鎖。
她的笑容在見到沈思淵的那一剎那瞬間收回,依然笑著,但沈思淵知道那不是真的在笑,她十分端莊,站起來請安,「皇上來了怎麼也不通傳一聲?」她一邊責怪著太監,一邊放下手裡的東西起身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落落大方,自然得體。
旁邊的安貴妃沒料到皇上會來,還險些被針扎了一下,「臣妾給皇上請安。」
「免禮免禮。」沈思淵看見一個空位,毫無形象地坐上去,癱在那裡,「貴妃在這裡做什麼?」
「回皇上,臣妾在宮裡煩悶,便來這給皇后作伴,給小皇子縫製些衣物。」她比皇后大上許多,比起皇后還有稚氣未脫的奶音,她已經別有一番成熟的韻味,身段婀娜多姿,但沈思淵已經決定重開始,斷不會再為了維護原來皇帝的人設,再去招惹任何人。
「朕有話跟皇后說,要不你先……」沈思淵欲言又止,看著她。
安貴妃也在宮裡摸爬滾打許多年,自然懂什麼意思,馬上道:「臣妾正好還有點事情,就先行告退了。」
李婧姝便喚來身邊的大宮女:「春草,替本宮送送貴妃娘娘。」
沈思淵見旁邊還有其他候著的人,擺擺手讓他們全部退下。
整間屋子裡就剩他們兩人。
沈思淵挪了位置,坐在皇后對面,「皇后,朕找你商量件事。」
「皇上請說。」
「我要出宮。」
「皇上若想出宮,可派葉統領隨身保護皇上安全。」
李婧姝只當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原來只是為了出宮,皇上出宮自古以來也有先例,派上幾個得心應手的人照應著,一天也不算危險。
「不是像原來那樣,在附近轉轉的那種出宮,是要出去一兩個月或許更長時間的出宮。」
這話一出,李婧姝立刻起身,跪在地上:「請皇上三思。」
「你先起來,」沈思淵說,「別說三思了,朕八思這回也得去。」
李婧姝挺起身板,並未起身,直直地盯著沈思淵:「臣妾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麼?你說說,朕給你在線答疑。」
她不明白好端端怎麼想著出宮,不明白平陽王野心昭然若揭,他能無動於衷,不明白先帝爺為什麼把皇位傳給他,不明白明明不喜歡為什麼還把她搶了去,不明白他要如此荒淫無度到幾時!
但李婧姝只說:「皇上若看中哪家姑娘,兩情若是相悅,下旨把她招了進來也好,若是為了這個姑娘放棄江山社稷不顧,那臣妾真的要愧對列祖列宗,九泉之下恐無言面對。」眼淚確是吧嗒只掉。
「皇后,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朕發誓,朕已經痛改前非了,朕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此次出宮也是為了去暗訪渭河災情。」
李婧姝怎麼會信他這種胡話,肯定會覺得他是為了找理由出宮才隨意編的謊言,以她對他的了解,他做事向來隨心所欲,又完全不必如此,他是皇上,尋常人只有規勸,哪裡能真的攔得住他?
但以她這些年對皇上的了解,直覺告訴她,寧可信這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皇上的嘴。
「真的?」李婧姝問。
沈思淵本就是想把她拉過來當盟友的,也不打算瞞她,卻忽然瞥見窗欞邊上放著一個憨態可掬的面人娃娃,與春社日那日平陽王手裡的面人娃娃別無二致,沈思淵到嘴的真相立刻又咽回肚子裡。
李婧姝看他久久不說話,注意到他的眼神看了一眼窗欞,她立刻看了去,一眼瞧見了那個面人娃娃,皇后也不避諱,直截了當:「那個面人娃娃,是春社日後平陽王送來的。記得咱們小時候碰到這種日子,也是呼朋引伴地去玩,那時爹爹不許臣妾出門,皇上和平陽王每每使計帶臣妾出去,爹爹發現了也只敢讓皇上和平陽王多寫些策論。臣妾總覺得那時候離現在很近,只是一晃眼竟已過去那麼些年。」
沈思淵沒想到她能這麼直接,看她眼神迷離,一時失了神。
對於他們小時候的事情,沈思淵是沒有記憶的,只是斷斷續續聽人提到過,再加上這幾天顧瀟瀟的惡補,也大概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書上說沈思沐反叛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沈思淵不顧一切搶了與沈思沐兩情相悅的李婧姝為皇后。從李婧姝剛才的話語中,他才得知,原來所謂的青梅竹馬的情誼他也占著一份。
沈思沐心心念念的是愛慕,可李婧姝想的卻是少時情誼。
李婧姝向來深明大義,舉止有度,在他渾渾噩噩的這麼對年,一直盡心竭力地維持著後宮安寧,他居然竟因為一個面人娃娃懷疑她!
沈思淵覺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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