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可路嘉难得没有理会孩子的呼唤,他低垂眉目,从眼角到鼻梁,对待稀世珍宝般一寸寸小心翼翼抚摸着孩子,最终,在婴儿咯咯的笑声中碰到了那两颗隐秘的红痣。
那两颗分别落于孩子眼下的红痣。
哗啦啦。
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因何而起,落地窗外明媚的阳光中,有飞鸟展翅之音。
“嘉嘉?怎么了嘉嘉,你哪里不舒服吗?哪里难受吗?”
“没有,妈妈,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只是……”
婴儿歪歪头,真如是具有某种雏鸟情节,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遇见的第一人是路嘉,他便认定了路嘉,路嘉把他扔在医院,他就要想方设法找过来,他总是看着路嘉,拨浪鼓轻晃时,小蝴蝶小蜻蜓的玩具在头顶摇摆时,他也总是要去寻找坐在不远处,属于路嘉的眼睛。
路嘉愿意主动抚摸他,他开心得不得了,开心得手舞足蹈直想笑,但大滴的眼泪落到他脸上,他就在认识彩虹这个绚丽的单词之前,先尝到了雨水的味道。
太咸,也太涩。
“啊。”他有点着急了,“啊,啊!”
那是多么小的手,既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也主宰不了他人的生死,如此孱弱无力,适合被这只小手握住的,大约只有花苞的根茎,别墅外有满院子的花,爬墙的蔷薇靠在阑干,青蓝色的泉鸟从春天开到夏天,路嘉还没有看见过它凋谢的模样,那很适合作为礼物献给这个家的新生儿。
但孩子要的不是花,他伸着手,他已经等待路嘉很久了。
“路嘉。”路致远突然道,“没关系,你是个成年人,你可以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路嘉仓皇抬头,徐百惠正好将头侧过去,埋在了丈夫肩头,而路致远一手稳定地搂住妻子,他平静且坚定地望着路嘉。
“我……”路嘉道,“爸爸,我……”
然而下一刻,他的食指指尖便被婴儿抓住了,那并非是无法挣脱的束缚,可他整个人在刹那间都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路嘉试着小心翼翼地收拢掌心,回握住了这只小手。
他昨夜做了个梦,醒来后,梦的内容全忘了,可他心里有某种微妙的预感,他觉得有什么事要生了,他一直在紧张,一直都很忐忑不安。
而此刻,他终于把那个梦想起来了。
梦里,他棋差一着,输给了一个人。
那个人得意洋洋,很是在他面前显摆了一番,在神殿漫天晨星的见证下,那个人说:“你没有想过吗,同为任务者,为何你的奖励是回归故土重获新生,我却只能走向死亡,这里面的缘由,你有考虑过吗?”
“算啦,不指望你能想到,你不聪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原来还指望你教我下棋,哼,就是下棋,你也赢不了我!”
“既然输给我了,那以后就要听我的,让我想想……对,以后呢,你就要跟在我身后,收拾我留下的烂摊子,我不高兴了你要哄我开心,我想吃什么你都要买给我,你要对我特别好才行,知不知道,因为你输给我啦!”
跨越棋盘,他于主神无声的俯瞰中倾过上身,在路嘉眉心轻轻一点,那是个带着宠爱意味的抚摸。
“你说,人生很难两全,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不这么想。”他认真地说道,“你许愿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回家,我也许愿了,你想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你能猜到吗?”
“好笨哦,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搭档,总是在失败,一点用都没有……好像不是搭档,怎么说的来着,你说我是你的什么?”
逗路嘉玩儿好像在他看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对此乐此不疲,便恶作剧似的勾起唇角,半是戏谑,半是温柔地笑了。
“我向主神承诺,我愿意放弃重生,放弃作为闻人钟的一切,与此相对的,我的心愿只有一个,仅此一个而已……”
“不行!”那个遗失的梦里,路嘉疾言厉色,“徐英还在等你,你明明就是为了她才会变成一只鹦鹉,你付出了这么多,事到如今,你要全部放弃吗?!”
“我才不会放弃,我跟你不一样,你动不动就选择放弃,我可是要把想要的东西全部拿到手的……而且,我不是说过吗?”
那张容颜,那个笑脸,皆在化作纷飞四散的光点,人生在世难免离别,可这个人不一样……他还有很多想和这个人说的话,用上一生一世的时间也说不完,他们还没有一起去胡作非为,没有手拉手到处闯祸,更何况他输给对方一局,没有不赢回来的道理,他们的对弈尚未结束,远未结束。
今生今世,他都只想和这个人下棋。
可那句宿命般的低语,在耳畔再次清晰地响起,闻人钟笑道:“轮回中再见吧,路嘉。”
“下一次,不要再输给我了。”
倏然间风起,蝴蝶卷着记忆的碎片,成群飞向高空,消失在万千星辰之中。
而留给他的,除了败北的不甘心,便是这只蜷缩在他掌心的小手。
便是这个什么都不记得,将前世忘得一干二净的婴儿。
是将过往尽数舍弃,换来另一人从此圆满的……路嘉愚蠢的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