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的慕,也是倾慕的慕。”周沂雪回答着,把孩子抱到广元王的面前。
广元王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抱过了孩子。孩子在他怀里安静了下来,吮着手指又睡了。孩子有着和赵凌云极为相似的长长的睫毛和英挺的鼻梁。软若无骨的小小身躯,让广元王紧张地只敢轻轻托着。
“一看就知道,女儿小时候,父王没怎么抱过女儿。”周沂雪的声音又响起。
广元王低头看着孩子,心里的坚冰仿佛悄悄融化了一角:
“你出生那年,边疆有强秦来犯,为父领兵出征,一去便是一年半载。回来时……”
“回来时,女儿都已经会走路了。”周沂雪轻笑,又落寞地垂下眼帘,“而母亲也离世一年有余。”
空气凝固了下来,周沂雪说这些话的时候,除了母亲,她还想起一个人——她的夫君赵凌云。
婚后暂居广元王府的那段日子,是她和赵凌云最像平凡夫妻的时候。
她曾和赵凌云说起过她的童年、她的母亲。赵凌云少年丧母,和她惺惺相惜,说过要善待她一生的人,如今却认定她不忠,将她囚禁于冷宫之中。
“大名起了吗?”广元王问周沂雪。
周沂雪垂眸,暗哑着嗓子:“还未曾起大名,想等陛下赐名。”
“别等了”,广元王直截了当道,“不如为父给孩子起个名吧。单名一个‘释’,释怀的释。你叫他慕儿,为父却以为,没必要倾慕谁,也没必要羡慕谁,更没必要把自己此生的遗憾转嫁给孩子。”
“天总会黑,有些人终将离开。”
“也许,你们之间有过你侬我侬相依偎,也许情之所致,一时义气他也曾指天画许下过什么誓言……但是啊,孩子,这个世上誓言最不值钱,上下两片唇一碰,话就出口了,无需本钱的东西你千万别当真。”
“男人的情爱,特别是身处高位的男人,他们的情爱最短,只是昙花一现。”
“于他们而言,情爱也最不值得,随时可以拿来牺牲掉的便是这情情爱爱。”
周沂雪觉得眼前的父王带给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那个万事都要争抢一番的广元王竟然今天教她释怀和放手。
她怔怔地望着广元王,又要落下泪来:“那为何父王在母亲过世后没有再娶?”
“因为为父爱你母亲,而你的陛下并不爱你。”广元王撕开了周沂雪的伤疤,也许只有让她痛彻心扉才能幡然领悟吧。
岂料,周沂雪早已是痛到不知痛。
“我知道。”周沂雪低下头,话语间睫毛颤动,眼眶便再也承载不住这些眼泪,决堤而下,“一开始就知道。”
“可是,我总想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连铁树也会开花,我为什么叩不开他的心房?”
“父王不是也说过,如果温柔化解不了陛下心里的坚冰,那么孩子会是我和陛下之间的羁绊。扯不断、挣不脱的牵连。”
”我也照着父王您教的做了,可是,陛下再也没有来过,甚至认定慕儿是女儿通奸所出。”
“父王不用再话里话外开解女儿。这些日子,我已经想明白。陛下可以丢弃的东西,却是我的珍宝,日后就好好抚养慕儿长大,不再执着于得到陛下的爱。不再委曲求全。”
“这个孩子陛下不认便不认吧,他有娘亲就够了。”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只是苦了孩子,和他父皇一样,一出生便在冷宫……”
广元王抱孩子不得要领,怀里的慕儿,哼唧了两声,瘪着小嘴,眼看又要啼哭出声来,周沂雪赶紧从广元王怀里抱过孩子哄了起来。
屋里陈设陈旧,就连孩子的包被和衣服都是周沂雪和哑婆婆拆了被单,一针一线自己缝的。
广元王这次空手而来,什么都没带,看着孩子身上旧被单改的衣服,又看看周沂雪身上根本无法御寒的单衣,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他起身,背着身说:
“明日为父就去求陛下,给你母子添些衣物,入秋了,天气凉。”
“这蜀郡的天气,几场秋雨一下,转眼就是冬天……”
广元王说完这些,没再回头看女儿和外孙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冷宫……
周沂雪觉得今天的父亲有些奇怪,“许是因为父亲出的主意,才让自己彻底失了圣心,关进了冷宫,落到了今天这般田地,父亲今日这般言行异常,许是无颜面对自己吧”……这般思忖着,便也不做多想,低头哄起了怀里的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