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芙蓉面庞花钿心,眉似远山、鼻若悬胆,丹唇朱颜,发戴五钗凤凰金簪,颈环多重璎珞项圈,太子妃服制的凤冠霞帔端庄贵重,即使再耀目的红色也不显分毫艳丽。
慕荷细心地给她正了正凤簪,青黛笑着夸赞:“姑娘这一身打扮真好看,明日走出去,定会成为最漂亮的新娘子。”
觅瑜微微一笑,婉声道:“这身衣服无论谁穿,都会好看的,哪里有这么夸张。”
青黛一本正经地回答:“那可不一样。太子妃的喜服自是华贵无比,然而旁人穿了,只有华贵,姑娘却不同,穿起来又华贵又好看。”
“奴婢方才都看呆了,险些没回过神呢。”
慕荷也跟着笑,小声附和:“青黛姐姐说得对,姑娘一向好看。”
觅瑜莞尔,如画眉目之间,漾出一朵娇嫩春花。
她道:“你们莫要变着法地夸我,与太子殿下拜堂成婚,好不好看是最不重要的,莫错了规矩才要紧。”
“你们快陪我温习下明日要行的礼节,免得到时出了差错,惹人笑话。”
“姑娘安心。”青黛宽慰,“礼仪姑姑们教导了三个月,什么都教过了,姑娘只需要按着步骤走,便不会出错。”
“即使不小心忘了也没事,有女官在旁边陪着呢,姑娘到时注意她们的提点便可。”
其实觅瑜也对这些规矩滚瓜烂熟,但她还是想找些事情做,遂仍旧下了吩咐,让两名贴身侍女陪着她把拜堂的情景预演一遍。
结束时暮色已合,觅瑜简单梳洗一番,便在侍女的帮忙下卸了钗环、脱下嫁衣,准备就寝。
青黛把着兰膏灯与慕荷悄然退下,带走房间里最后一丝光亮与响动。
觅瑜却没有入睡。
她睡不着,心里头乱糟糟的,想着许多事。
她本来是没有打算嫁给太子的,她也没想过会嫁给太子。
她的爹爹虽然官任大理寺卿,但并未位极人臣,赵家亦非钟鸣鼎食之家,满打满算只有她的父母、兄长与她自己四口人。
她的娘亲虽有神医之名,却是道观出身的孤儿,跟随她爹在长安定居,称得上娘家亲戚的,不过一名师祖、几名师叔。
这样的家世,放在别的地方或许能被高看,但在三步一王孙、五步一侯爵的长安,怎么可能与太子、太子妃扯上什么关系呢?
如果她真有这般煊赫的家世,当初又怎么会被汝南郡王府嫌弃?
觅瑜的思绪回到半年前。
那时,汝南郡王被赐婚的消息传来,她的爹爹颇为喜乐,以为是太妃亲自向圣上求了赐婚,把她许配给郡王,这可是天大的荣光与脸面。
岂知太妃的确向圣上提请了赐婚,但被许配给郡王的姑娘却不是她,而是靖远伯之女,她在这门亲事里,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身影。
哦,细说还是有一些的,圣上赐婚之后,汝南郡王太妃打着贵体不和、求大理寺卿夫人诊治的名头,请她娘亲过府一看,话里话外地说了好几句。
具体内容是什么,她的娘亲没有告诉她,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她的爹爹在娘亲回来后当晚便坐不住,气冲冲进宫面圣,同样拿了一道赐婚圣旨回来,将她许配给太子,定为太子妃。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一天之内,从被郡王太妃嫌弃的赵家女,变成了得帝后青眼的准太子妃,赵家大姑娘。
用“瞠目结舌”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情形。
觅瑜知道,她的爹爹与圣上关系颇好,是年轻时拜过把子的兄弟,没有圣上的大力提拔,爹爹很难从一介白身坐到大理寺卿这个位置。
但——不过一次进宫,就定下了她与太子的亲事,这关系未免也太好了吧?
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黄澄澄的圣旨告诉她,有。
觅瑜觉得自己有些发晕。
之后的半年里,她一直晕着,没有实感。
直到宫里派出礼官教导她一应礼仪,直到沉甸甸、红灿灿的凤冠霞帔送到她的房里,直到五凤衔珠的金簪落在她的发间,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她真的要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了。
觅瑜忽然有些恐慌。
当今太子守器承祧,堪为元良之寄,深得圣上器重,能够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是天下所有贵女的梦想。
但她与这位太子素昧平生,撑死了也就相处过一回,还是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之下,她压根不了解他的性情,不知晓他的为人,她真的要嫁吗?
如果她嫁的是一般人家还好,受委屈了有娘家给她撑腰,太子身为东宫储君,她若受了委屈,纵使她家里人愿意给她讨公道、敢讨公道,又讨得来吗?
更不要说,太子妃的一举一动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行为不仅代表着她,还代表着太子与东宫,她需得小心谨慎、夙夜兢兢,不能放松片刻。
她真的能承担起这份重任,不辜负圣上与皇后、爹爹和娘亲的期望吗?
觅瑜越想越觉得难受不安,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下。
她睡得很不安稳,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惊醒时冷汗涔涔,只觉忧惧缠身,半晌,才手脚僵硬地披衣下榻,在放着嫁衣的桌案前静坐。
时值夜半,窗外虫鸣幽幽,一缕凉风不知从何处钻来,吹拂得她心神一晃,似有一道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催促着她离开这里,避开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