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度屈指敲了敲畫框,有點失望:「好吧,你是畫中人。不過沒事,我會一輩子把這幅畫帶在身邊。」
那不是你的嘴親禿嚕皮了,就是我被蹭到顏料徹底掉光。還是算了吧,我更想帶你回現實去。喬楚辛小小地吐了槽,笑著搪塞:「走一步看一步,先等明天律師來了再說。」
結果不等天亮,小梁度的爸媽早律師一步來了。
半夜本就低的室溫降到更低,陰寒刺骨。海風和血手印一起啪啪地拍打窗戶,女人不斷呼喚著兒子的名字,一會兒哭泣哀求,一會兒發出神經質的尖銳笑聲。一樓通往二樓的木台階嘎吱嘎吱直響,主臥反鎖的房門也被一遍遍地敲砸,伴隨著男人的責罵聲與皮帶抽打的聲響。
小梁度坐在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捂住耳朵。
喬楚辛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發現了嗎,只要你不想讓他們進來,他們就進不來。同樣的,等你徹底驅散這片沉澱在潛意識裡的陰影,讓他們安息,或許他們就真的安息了。」
「……我該怎麼做?」小梁度喃喃地問。
喬楚辛想了想,覺得這種需要當事人自己解開的心結,他似乎給不出具體的建議,為了緩和緊張氣氛,他半開玩笑似的說道:「要不就跟你爸媽說,你已經找到伴兒了,會給你講睡前故事,也會在你欠收拾時狠狠揍你,讓他們別操心了,早點投胎去。」
小梁度瞪向他,眼神里透著驚疑和一點不明所以的熱光。
喬楚辛從這一抹眼神里看出了成年梁度的影子,笑著揉了揉對方的腦袋:「別管你爸媽了,我來給你念童書吧!」
他下床從旅行包里掏出一本《塘鵝媽媽童謠》,坐回床上隨手翻開一頁,掃了一眼皺了皺眉:「原版有點少兒不宜啊,部分內容黑暗血腥,還有隱晦的x暗示……唔,你爸給你買的?他可真會教育孩子。」
喬楚辛又嘩嘩地翻過幾頁,好容易找到一看起來比較溫馨甜蜜的,於是拍了拍小梁度的被面:「躺好,我要開始讀了。」
小梁度躺下來,努力不去關注窗外和門外的動靜。
壁燈柔和,給喬楚辛的側臉鍍上一層金色柔光,小梁度靜靜地看著他,心神逐漸平靜下來,聽他用沉靜而清澈的聲音讀道:
「來窗邊,
我的寶貝,和我一起,
看看繁星,閃耀在海上。
有兩顆星星,他們在玩躲貓貓;
和兩條小魚兒,遠在深海里。」
海風在吹,青年如橫笛般動聽的音色在屋內縈繞,窗外的血手印和嗚咽聲消失了,門外的呵斥和抽打聲也消失了。
只有誦讀聲還在繼續:
「我看見一個親愛的寶貝,
他該睡覺了……」
黑髮孩子懷著從未有過的平靜安詳閉上眼,在睡著的前一刻,聽見對方低聲說:「晚安,梁度。」
小梁度醒來的第一眼,就是確認喬楚辛還在不在他身邊。
喬楚辛不在,但畫兒還在,他鬆了口氣,湊過去親了親畫像上青年的臉頰。
這一次,十分意外的,喬楚辛沒有出現,畫兒連同畫框也沒有消失。小梁度疑惑地睜大了眼,接連親了好幾下,最後一下在對方的嘴唇位置停留了好幾秒,然而畫依然是畫。
之前那個救過他、陪伴他,為他讀童謠的青年,仿佛是他在最迷茫的時光里做的一場美夢。
小梁度有些心慌意亂,手指撫摸著肖像畫上青年微笑的臉,不知所措地叫了聲:「喬楚辛。」
「喬楚辛?」
「喬楚辛!」
畫中人再也沒有現身,像個已經用盡了許願次數的空瓶。小梁度嘗試了所能想到的各種方法,說了許許多多的話,也沒能再喚出想見的人。
最後,他精疲力盡地靠著床腳,坐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懷中緊緊抱著這幅畫,喃喃道:「喬楚辛……」
床邊地板上有本攤開的《塘鵝媽媽童謠》,也許是昨夜從喬楚辛手中掉落下來的,小梁度用腳尖把它撥了過來,恍惚覺得,它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他想了很久,才回憶起來,這本書早就被他的母親丟進爐火里燒掉了。「你爸人已經沒了,所有他留下的東西也燒掉給他寄回去比較好,」母親說,「除了你以外。你是他留下的所有東西里,唯一不那麼糟糕的一個——卻也是最糟糕的一個。」
原本他也這麼以為,直到昨晚聽見有人真心實意地對他吟誦:「來窗邊,我的寶貝,和我一起,看看繁星,閃耀在海上。」
這個人注視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閃耀在海上的繁星。
而他也想成為永遠照耀著這個人的星空。
「喬楚辛——」童音與成年男子的聲音疊加著,被晨光投射在地板上的身影越拉越長,逐漸長成了身高一米九二的成熟男人模樣。
梁度用手掌覆蓋著畫像中青年的手,仿佛與對方相握,然後另一隻手翻開了童書的硬皮封面,停留在蓋了藏書章的封二。
藍色星空圖案的藏書章散發出光芒,忽然強烈地閃了一下。
梁度閉上眼,感覺掌心裡緊緊攥著一隻溫暖有力的手。強光散去後,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和喬楚辛仍站在藍色方格房間的中央,兩手緊握。
他覺得自己方才只是失神了瞬間,又仿佛與身邊之人共同經歷了驚心動魄而又平靜溫情的一天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