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克森勉力射穿一只风虫,后者立刻瘫软、收缩。他来不及庆幸,更多的风虫朝他涌来。一颗手榴弹从他头顶划过,在虫堆中炸响。埃尔克森回头发现是郭巍。
“愣着干什么,用手榴弹。”郭巍一边喊,一边丢出手榴弹,“想活命就给老子打起精神!”
埃尔克森连忙抽出一颗手榴弹,朝风虫掷出。
爆炸的瞬间,风虫极速撤退,随即又围上来。
不能说是轻敌,但之前的确没有把风虫变异纳入应急方案,一旦偏离正常的预期和轨道,人们就变得不知所措。机枪的当量已经不足以击毙风虫。
配备的手榴弹很快告罄,埃尔克森躲了起来,就像母亲当初叮嘱那样,他当了逃兵。他钻进一只帐篷,钻进睡袋,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中,直到郭巍把他拽出来。
郭巍没有责怪他,传令兵刚刚已经上传下达了最新的指令:“撤退!撤退!”
埃尔克森和郭巍一起转移,路上,他们看见小林还在全情投入战斗。埃尔克森使劲喊他的名字,小林充耳不闻,不停拿冲锋枪扫射。大部分风虫已经落到地面,缓慢而坚定地朝他的队友们蠕动。小林的子弹打光了,掏出一颗手榴弹,拉开保险,朝就近的风虫扔过去。砰。手榴弹的威力成功撕破风虫的表皮,几只风虫命丧于此。埃尔克森喊小林赶紧撤离,后者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杀红了眼,抽出第二
颗手榴弹。埃尔克森看见其中一只风虫骤然缩成鸡蛋大小,疾速而精准地蹿进小林嘴里。
埃尔克森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小林就摔倒了,在地上打滚,肢体舞弄的幅度很大。埃尔克森不得不调头,跑过去营救小林。距离差不多五步远的时候,小林的身体被撑开,钻入他体内的风虫恢复到原来体积,小林被破膛开肚,血肉模糊。
埃尔克森吓得发不出声,定定地站住不动,他想起昨晚的对话,有些经验和说法就像物理定律,从来都不会出错,一旦符合条件,就能显现威力。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代名词,家破人亡,马革裹尸。
郭巍拽着埃尔克森就跑。
埃尔克森觉得自己就是一截木头,失去主观能动性,撤离到安全区,埃尔克森的脑子才逐渐解冻,他意识到风虫不吃人,但可以钻进人嘴里,耳朵里,鼻孔里,甚至肛门里,通过变小再膨胀的方式从内部攻破人类身体的堡垒。
这应该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这的确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经过精心训练和心理辅导的战士们面对变异的风虫不堪一击,巨大而密实的恐惧压得人们喘不过气。
参与战斗的兵力只有三分之一安全撤离,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埃尔克森一点劫后余生的宽慰与庆幸都没有。他在运输车车厢颠簸的时候,脑海里塞满死去战友的画面,以及那些突然攻击人类的风虫。
种种迹象表明,它们比之前更加坚韧和智能,人类用大面积的牺牲作为代价,终于真正意识到地外文明的真实恶意,它们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蠢”——曾有专家学者认为风虫只是一种没有自我意识的外来物种,完全不必大惊小怪,就像是蛇蚁蚊虫,只是有些讨厌和恶心而已,完全不会对人类文明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它们拥有智能,懂得应对人类的武器以及屠杀人类。
没有被绞杀的风虫四处飘散,整个鲸〇市岌岌可危。
十四天。
埃尔克森牢牢记住这个数字,就像纹在脑回路里的塔图。十四天之后,内部消息传出基本将所有风虫射杀完毕。
三千七百零九。
这是另外一个难以忘怀的数字。此役阵亡的战士总数。小林是三千七百零九分之一。难以想象,头一晚还跟你睡在一起的兄弟,第二天就尸骨无存。他总觉得小林还活着,就像幻肢,或者说,小林还活在他的惯性力,他不时想找小林说两句话,跟他们从前那样打闹。这十四天,埃尔克森每天都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无数只风虫往他嘴里钻。现在,埃尔克森终于可以喘口气,两个礼拜以来,他不敢张开嘴巴,仅仅依靠鼻子呼吸。
六班只剩他跟班长活着,跟其他两个班进行合并,郭巍仍担任班长。他们没有时间和心情休整,面对郭巍抖开的作战地图,聆听接下来
的战斗部署。望着地图上被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的鲸〇,埃尔克森才接受小林阵亡以及鲸〇沦陷的事实。
“我们的战友死了,他们的尸体遗落在战场,我们可以悲伤,我们可以愤怒,但首先,我们要保持冷静。”郭巍发表讲话,“接上级电报,新装备和补给已经在路上,其他地区的盟军也已经集结完毕。说这些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另外还有一点,我们必须要做好持久战准备。不要总想着回家,我们现在是风虫前面的第一道防线,我们如果倒下了,我们的家园和亲人就会暴露在虫子的面前。听到没,给老子雄起!”
埃尔克森跟其他人一起回复:“是!”他喊得声音很大,心里却没底。以往,这种集体打气的环节总能振奋人心,但他们的恐惧和悲伤还没有落幕。
夜里执勤,埃尔克森望着漫天星辰,忍不住哭了。他并不是视死如归的猛士,他会疼痛,会柔软,会想家,会逃跑。他祈祷着,不是为那些逝去的生命,而是祈祷风虫不要再来;就像一场不治而愈的疾病,他多希望风虫幡然悔悟,放过阿尔法星。埃尔克森从来都不是一个英雄,寂静的夜里,他甚至想要把枪管塞进嘴里,给自己一个了结。他这么做了,身体里好像钻进魔鬼,提线着他的四肢。
埃尔克森却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他听见歌声。
“心上人你
不要为我担心,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是郭巍的声音。他边唱边走,来到他身边。班长唱的真难听,他们全家都是破锣嗓子,却是埃尔克森听到最美的音节。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今天死不了了,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