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荥静下来仔细回忆回忆,其实并不难猜出裴棠兮的来历,世家各族的八卦他在家中自小也听了不少。当朝谏议大夫裴修四年前年曾下放到雾州一段时日,只是不过半年时间新帝即位,裴修起复顺利回了上京,不过听说他家三小姐身染恶疾独自留在了雾州,而后许多年便没人再提起,去年家中长辈又提起过这茬,大都猜测这位裴三小姐多半早已身殒。
“看来你倒是听过不少这些宅院内的清茶闲话。”
“其实我从不好奇这些的,大家都说的跟亲眼见过似的,谁有真的清楚。”周荥有心想岔开这个话题,“棠表姐,你怎么从来不问我关于我家的情况?”
“不感兴趣。”
“那我就先与你聊聊我祖母……”
裴棠兮掀开车帘,乡间的晨时偶有微风,静谧闲适得似是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周荥自顾自说着家中琐事,棠兮轻轻靠着窗棂小憩,从昨夜折腾到现在倒是觉得有些累了。
裴家在雾州算得上一等一的世家大族,不仅仅是因为上京裴氏一族的圣心正眷,雾州裴氏家主裴安远满腹诗书,风骨流韵独具一格,远山先生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南启,每年慕名来拜访的文人学子众多,对于雾州这样一个无甚特色的偏远小城而言,这已是极光彩的脸面。
不过在当地百姓眼中,大门大户大抵也都差不多,只不过平日里裴氏瞧着更雅致些罢了。周荥架车回到裴氏的时候,正巧遇上裴二小姐出门,远远的瞧着众人围拥的很是热闹。瞧着她出门那阵仗,当真算得上是宝马雕车香满路了,委实华丽得紧,不用问都大概能猜出来是谁。
裴馨一出门就瞧见了周荥,对于这个近日才来家中做客的俊朗公子,她向来有些高傲的少女心思,不过周荥时常都不在家中,她虽好奇也不好多问,今日忽然见得便停住脚步叫住了他。
“萦哥哥,多日不见,你去哪里了?”
珠帘伞幕,美人簪花,裴棠兮站在阴影处瞧着都觉得赏心悦目,她这位堂妹却也配得上是雾州第一美人的称号。
“原来是馨表妹,我刚从杉善里赶回来,裴三叔或大表兄可在家中?”
周荥记挂着此行来的要事,完全无视裴馨娇弱的羞怯。暗自咬了咬下唇,裴馨仍旧笑着答道,
“大哥昨日收到谢表哥来信,也出门了,爹爹不巧刚刚才出门……你是……裴棠兮?”
裴馨不知怎的就瞧见了站在周荥身后的女子,即便对方带着帷帽,但她也认得出来,瞬间脸色冷然大变。裴棠兮暗暗叹气,她和裴馨之间的那些恩怨属实理不清楚。
当年她刚跟着父亲到雾州,来的第一天便惹得裴馨哭了一场,那时她完全不理解这妹妹怎么就哭了,而后过了几年倒是明白过来。
那会儿裴馨见着家中来了这样一位惊艳的表姐,又是来自上京,她自小在整个雾州都是受人捧着长大,不愿服输,就特地回屋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裙,戴上最喜欢的珠钗出来,有心要与裴棠兮比上一比。结果裴棠兮见到她的珠钗却说,
“你这衣服颜色还挺好看的,就是和你头上的珠钗不搭,怪不好看,时下不流行这种央视了,我从上京拿了许多过来,回头送你一支。”
就这么一句话,戳伤了少女爱美的骄傲,从那以后,裴馨每每遇见她就如临大敌,一来二去,两人的梁子就越结越复杂了,后来裴棠兮每每想起都多少懊恼曾经自己那股来自上京带的娇气性子。
裴馨已经很久都没见过裴棠兮了,久到足以让她忘记还有这样一人住在她家的老宅子里,如今又见着她时,竟然与周荥站在一块儿,且这二人看上去还颇为熟稔,心中的无名火蹭的就冒起来了。
“你不老老实实待在乡下,跑城里来干什么?”
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委实不知道怎么哄这个堂妹,裴棠兮只得干瘪瘪的说道,
“裴馨,我有要事要找三叔。”
好斗心一起,裴馨也不着急要出门办事了,她挑了眉抱着双臂倚靠在马车旁,
“我劝你老老实实待在乡下,别出来惹人眼,将你那霉运传给别人了可不好。”
裴馨一旦小心眼儿起来,就专会戳人心窝子,周荥皱眉唤到,
“馨表妹说话怎能如此刻薄?”
裴棠兮心道,周荥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这不是更惹得这位祖宗不高兴,这下他们是肯定不可能见到裴安远了。果然裴馨瞬间就红了眼眶,
“萦哥哥,你竟为了她这样说我,我今日,我今日就是不允许裴棠兮进这院子一步!”
当时少女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场输赢之上,许多年后,当裴馨再回想起这个时候,心中早已是物是人非的愕然,既是后悔曾经斤斤计较的自己,又是怀念无忧无虑的自己。
最终,裴棠兮还是叹了一口气,站在门外看着裴府的大门,当初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倒是没想到回来一次会这么难。她方才让周荥进去,待在裴家等三叔回来,杉善里的事情是一定要找到他才行,至于自己嘛,只能先想想办法怎么通知杨知府一声。
而裴馨最终还是挂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门也不出了,让人收了马车,将裴府的大门一关。裴棠兮刚转身准备离去,还没走多几步,就听见有人叫住她,
“可是棠兮?”
一如曾经的沉钰音色缓缓自身后的车架中缓缓传出,裴棠兮转身便看见裴安远挑了车帷看着她。
裴府的车驾包铁檀木构,处处都讲究,今年因大旱而炎热的气候,特意还在底部增设了夹层用以储藏冰块,而木漆雕花的马车连车轴都刻上了风雅的竹纹。裴安远雅学礼让,虽是上了年纪,也仍旧风华如昔,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