滢娘并未住在春芳院中。
明思思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动员滢娘住在了明柳院。离四夫人近便些,两人可以相互照应和作伴,毕竟,她自己多数时间还是在家学里——当然,她自己有些秘密不能让滢娘发现,这也是一个因素。
蓝彩放了水伺候明思沐浴完,才换好家穿的袍子,四夫人就带着蓝草来了。
蓝草把一个黑色匣子放在了桌上,站到一边侯着。
“娘——”明思微微一笑。
四夫人含笑移步过来接过蓝彩手中的白色棉布,轻轻替明思抹头,“听乳娘说,最后鹿肉还是阿刁弄的?”
明思笑道,“我原本一早就让他一起来,他还不肯。后来,蓝灵说她没见过鹿肉,怕弄不好——我便让蓝星把阿刁给拖了来,没想到整治这鹿肉还真是有讲究的。先前蓝灵弄了几片,可是吃着口味儿总不对,又咬不断。后来阿刁来了,也不知他怎么下刀的,极薄极薄,只烤几下便熟了——又嫩又滑又香,真正好吃极了,乳娘也吃了不少呢。”
说着,偏头过来笑嘻嘻看着四夫人,“娘,你和爹觉得可好?”
“你爹倒吃了不少,还喝了半壶酒,这会儿只怕都睡着了…”想到丈夫酒意醺醺的模样,四夫人不禁抿唇一笑,“娘也觉得很是鲜嫩,娘原先也吃过烤鹿,不过——”
顿住话头,看向蓝草蓝彩,“不用守着——你们去喝茶,我同囡囡说会话儿。”
“是。”两个丫鬟应了一声,福身一礼,退了下去。
蓝草轻轻把门带上。
卧房正中的圆桌上铺着大红的海棠桌布,铜鎏金的十三枝烛台上烛火轻轻跳跃。
屋子西边三角高架上的铜狻猊香兽张大了嘴,淡淡幽香无声无息弥漫在一室的温暖中。
三屏的雕花梳妆台,镜面十分清晰——映照出一大一小两个婀娜纤细的身影。
四夫人没有继续先前的话头,只轻而细致的为明思将发上的湿气一一吸收,擦抹。
明思心里明白,就她的经验判断,元国人吃鹿肉定然不会像她们今日这样精致。
热情直爽的少数民族应该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烤鹿也好烤羊也好,应该也是整只才符合他们奔放的个性。
果然,四夫人沉默了少时,唇畔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那时候我们都是一个寨子的人围在一起,围着篝火,阿妹和儿郎们一边唱歌跳舞,老人家便坐着喝酒聊天。篝火上靠着全鹿和全羊,还有山鸡,山乳猪…”顿了顿,语声带着向往和追忆的幸福感,“山里的夜很凉快,天上全是密密的星星,风吹过,还有林子里的花啊草的香味——肉快熟了,会滋滋的冒油,滴到火里,火便”哗”得冒起好高,那香味真是很香很香……”
明思深深地为四夫人这番描述打动了,“娘,以后我们能去娘的寨子吗?”
明思扬起笑脸,那双漆黑闪亮的眸子在这张脸上尤其显眼——让四夫人想起了家乡夏夜的星子,那么亮,那么清澈。
“能啊,当然能。”四夫人微微一愣,随即微笑着,心里却低低叹息。
回家乡啊……
四郎苦读诗书二十载——自己能让他抛下这一切么……再说,自己虽觉得寨子里好,可四郎和囡囡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他们如何能习惯寨子里粗茶淡饭的生活……
明思并不知道四夫人此刻心里的复杂,她嘻嘻一笑,转过身子,老老实实的坐好不再乱动。
传书
传书
又换过一块棉布后,头发终于半干了,明思转身捉住四夫人的手,抬脸一笑,“娘,可以了。等睡的时候就能全干了。”
将棉布放在妆台,四夫人牵起明思走到桌前坐下,“囡囡,娘之前给你的书都看完了么?”
明思顿时酒窝深深,笑得狡黠,“看完了,也记住了。”
四夫人哪里还不知道她笑什么——含笑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在她鼻尖一点,“你这丫头——嫣红拉肚子,可是你搞得鬼?”
嫣红便是老太君赐下的那两个伺妾中出演“黛玉葬花”那位,而夜探书房的那位则叫姹紫。
说到那对“姹紫嫣红”,明思撅了嘴,“她们要抢爹爹——是坏人!”顿一顿,又认真道,“爹爹都不理她们,还不知趣,囡囡不喜欢她们。不过是弄了一点灰灰草给她,这个拉得又不猛,不会有事的。”
至于惊吓到姹紫的那位树上无头白衣人——自然是阿刁“友情出演”的。
其实她也存了心想看看四老爷的反应,结果四老爷通过了考验,那两个女人却忍不住了。
她便联合了几个丫鬟和阿刁出手了。
说起这事,四夫人也是满心甜蜜。
无论丈夫还是女儿都是那么地让她贴心窝子的暖——伺妾送来,她好生安置,也忍下心中百般感觉劝了丈夫两回。可丈夫对此不置一词,每日也只歇在她房里,对那两个女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最后老太君找丈夫去说了一回后就把那两个女人送走了。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丈夫究竟是怎么让老太君改变主意的。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对大汉文化一知半解的四夫人却独独一次便记住了这句话,而原话是四老爷说的,“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更何况,还有这么可爱贴心的女儿。
她微微一笑,伸手打开了桌上的木匣子——一本黑色封皮的厚册子出现在明思眼前。
“娘一年前说的话,囡囡可还记得?”四夫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