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事她原是不懂的,一向是沈思沐掌管。只是從前沈思沐處理好之後會和沈思淵匯報,如今他不在,沈思沐便總忘椒房宮去跑。
有那麼些時候,李婧姝竟想到了從前,還未出閣的時候。
那時候沈家兩位皇子授業於父親門下,經常往府上與父親論道。她也時常去旁聽,偶爾還能辯上幾句。
小孩子愛玩的天性使然,總想著出去玩,李婧姝家教極嚴,沈家兩兄弟便總是想著法偷偷帶她出去玩。
也曾打馬朱雀街前過,一日看盡皇城繁華。
也曾酒樓高處把酒臨風,說著年少暢快事。
也曾芳心暗許,為了那雄心壯志的少年郎。
也曾竹林樹蔭下,手執古籍暢談天地之間。
……
只是後來,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只是後來,天意弄人。
只是後來,整日醉生夢死,享樂一時的大皇子沈思淵做了皇帝,憂國憂民雄心壯志的沈思沐做了平陽王。
只是後來,萬花叢中過,都要沾一沾的沈思淵娶了從出生就是皇后候選人的李婧姝。
只是後來,少女芳心暗許的少年郎,是來迎她出嫁的人,可她嫁的不是他。
那年含春的情愫,淹沒在舉國歡慶的紅色海洋里。
從此,於家,她是嫂,他是弟;於國她是君,他為臣。
李婧姝感覺眼角濕潤,她伸手抹了一把,才知道自己是流眼淚了,她以為眼淚這種東西,早在她出嫁前就已經流盡了,卻不想又在今朝重擁有。
這段時間的沈思沐,倒沒了從前那些暗戳戳的情誼,他不再在她以為看不到的地方,深情黯然地看著她,在她回頭的時候又恢復如常,也不再托人呈送過來少年時她鍾愛的玩意兒,面泥娃娃、紙糊的風車,這些平常隔三差五能見到的東西。如今她常常見他,卻不再見它們。
他總是讓人沏上一壺好茶,在椒房宮裡與她說教前朝事大半天,也不管她聽懂聽不懂。茶葉換了幾輪,也不見他走。
那茶不知道他從哪裡討來的,竟比宮中各府進貢的還要好喝。他從不留下茶葉,來時帶著一套洗茶的工具,沏茶的宮人,走時連帶著一塊帶走。
李婧姝也不說什麼,這些年她盡職盡責的做著皇后,從不逾矩,從不犯錯。宮裡的女人一茬一茬的來來去去,皇上的恩寵一波一波的此消彼長,但只有她和椒房宮,任哪個恩寵過頭的妃子都得禮讓三分。有時候她就想,可能是沈思淵知道他毀了自己的人生,特地來給的補償吧,但她分明記得,那年春日游,杏花叢中,他對著自己情意綿綿的笑。
人生處處雪泥鴻爪,她不能盡數忘了乾淨。
沈思淵說的那些宮外生活,她何嘗不曾嚮往過呢?從前女兒身在閨閣,無法肆意暢快地體驗,如今居後位在深宮,她連偶爾體驗一次都變成了奢侈。
想來也是可笑,無治理國家之才,無領導官員之德,無登上皇位之心的沈思淵,在毀了自己和她的人生之後,開始想要為自己活一次。他有千萬種理由在宮外過自己的生活,反正百姓不需要他,朝堂不需要他,甚至皇位都不需要他,可她呢?她只能在這後宮之中苦苦掙扎,操著不該是她這個年紀操的心,擔著她隨時承受不住的責任。
從前她想,這漫長的人生里,若不是沈家兄弟倆偶爾帶她出去,讓她可以做做自己,不再理會她要為後位下的功夫,她的人生該有多無。進了宮,若不是沈思沐偶爾差人送過來一些舊時物件,她的人生該有多絕望。
她前半生的所有喜悲細細想來,都與這兩人有關。
前朝之事她本不懂,但沈思沐每日來,與她講解分析的,現在也能略懂一二。她知道他們此時正在渭河,也知道那個整天在自己宮中搗鼓小發明的顧瀟瀟如今正在干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有那麼一瞬間,李婧姝恍惚覺得,他們好像回到了年少時候,沈思沐依然憂國憂民,沈思淵也難得偶爾一次關心國家大事。
景福宮的大宮女滿月每隔幾日都會帶著一些「化妝品」來請安。李婧姝知道,請安是假,來打探顧瀟瀟消息是真。她也好奇,顧瀟瀟如何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裡還能擁有幾個如此忠心的奴才。主子身份低微,又前途未卜,他們幾個還能專心的待在景福宮裡研究著她留下來的東西,從沒想過花點錢找個有前景的宮殿侍奉,以後也好隨主榮升。
剛開始時,她也不知道他們的消息,只能收下東西,寬慰她:「瀟瀟在外一切都好。」
滿月便肉眼可見的放鬆下來:「多謝娘娘。」回去的腳步比來時不知道要輕鬆多少倍。
春草有時候還看不下去,說道:「這個宮裡的奴才怎麼總是如此沒規矩。」
李婧姝也不惱,大家都是為了自己的主子,也沒什麼錯,便把東西都賞給她們。女為悅己者容,她不需要悅己者,自然不需要那些鬼斧神工的「化妝品」。
也可能是這些「化妝品」真的有什麼奇效,一兩次後,整個椒房宮都掰著手指數著滿月請安的日子。
李婧姝就知道,女孩子,沒有哪個不愛美的。
再後來,沈思沐常來,一坐就是大半天,雖然他很克制地不講沈思淵在外面的事情,但李婧姝知道以他的性子,肯定派人暗中跟著他們呢,所以時間長了,話說多了,她總能在他的隻言片語里找到沈思淵的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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