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的画面,清晰得好像在现场借另一个人的眼睛看一样。
“放开她!”母妃神情癫狂地冲出来,举起刀朝静竹劈下去。
静竹连正眼也没瞧她,更没做停留,带着我一起,化成一团黑烟飞出殿门。
母妃的刀贴着凛的前胸砍下,砸到地上,砸出点点火星。气得凛反手就是一巴掌:“死母人老子让你凶!”
打得母妃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坠落在地。
等凛骂骂咧咧地走了,眼睛的主人走到母妃面前。
母妃软绵绵地靠在墙上,脸色蜡黄,嘴角挂着一丝血,手脚无力地垂在身侧。
眼睛的主人帮母妃把了下脉,然后试着帮她接上右手的骨头,道:“你内脏碎了,我现在无法起死回生。不过是我打伤了尤及,他才着人捉走你女儿。我欠你的,所以我会让你走得舒服些,还会把你的魂魄带出魔界。”
是木非的声音,蹲在母妃面前的是木非,而我正用木非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听木非和母妃说话:“你放心,我是个公道的生意人,我……”
母妃看着木非,眼睛里居然绽开了暖暖的笑,柔得像夏日的琼花。轻轻打断他的话:“赤将子非大人,您不认识我了?当年,我是您的侍者。”
木非停住动作,抬头看着母妃:“你是……”
母妃的眼里腾起了薄薄的水雾:“大人遭天罚,我们一众部下也尽皆受罚。属下世世遭劫,早已不堪受辱,恨不得于魔界飞灰湮灭逃脱天罚,可我放心不下我的孩儿忆暖。大人若是觉得亏欠属下,便救救我的孩儿忆暖。这孩子有福,属下没有办法送她回凡间,可属下知道大人一定有。她不知凡间险恶,回去后无依无靠。我要大人娶她,保护她,待她好。她是善良的孩子,也一定会对大人好的。”
木非手足无措:“我……我可以带她去找她的亲人……”
母妃苍白地摇了摇头:“玷污我的男人太多,我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我的母家齐国王室已灭族,在凡间她和大人一样孤苦无依。”抬起刚刚被木非接好的右胳膊,母妃抚上了木非的眉心,眼里满满的心疼,“大人,千万年来,您做花做草做虫做牲口,此生好不容易修成人,却背负天命一世孤独,很累吧?忆暖在魔界出生,是唯一逃过天定的姻缘宿命的人。我是她的母亲,我将忆暖许了你,她便能陪你一世。大人,你可愿意?”
“我愿意。”几乎是急切的,木非脱口而出,“我一定会对她很好。”
闻言,母妃长长地舒了口气,放下胳膊,苍白的脸上再次浮出笑意:“遥想当年,大人鲜衣火马驰骋天河之上,风华绝代。我家忆暖真有福气,能嫁得天界第一俊郎君。”
“般若?你是般若?”木非的语音突然急切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最爱你沏的竹叶茶。”他飞快地帮母妃将左胳膊也接好,“般若,你们母女我都会带出去。”
“呀,大人还记得属下的名字和茶。只是不必了,我好累,想休息。一会儿阿陆会吃掉我的魂魄,这是我许给他的,以后他会帮助你们。”母妃的眼睛慢慢闭上,气息越来越微弱,“去吧,去救忆暖,她是你的了。”
木非捏紧了拳头,想起身。
母妃扯住他的衣角,道:“再拜托大人最后一件事,请大人告诉忆暖,她的父亲是凡间的盖世英雄。”
木非单膝跪地,握住母妃的手,盯着母妃将灭的眸光,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我会带她一起,跳出六道轮回,自在逍遥。”
母妃勉强扯了扯嘴角:“赤将子非……永远是赤将子非……雨神宫主人……属下追随您……不怨……不悔……”声音终于完全消失。
转瞬画面切换到坤心殿后厨,静竹正拿了小称称药材,旁边放在一口大缸。
木非走过去,划开手掌将鲜血滴在一味药材上。不知为何,静竹丝毫没有察觉木非的存在,而是认认真真将药材倒进大缸,盖上盖子。过了片刻,将大缸放在推车上,推进了坤心殿寝殿。
木非一直跟到寝殿外,守在不远处。不一会儿,就见尤及咳嗽着走出来,脸色苍白。
静竹捧着披风陪在他左右:“主上,为什么不吃药?”
尤及环视四周,眼神冷冷的:“那凡人身上有那厮的血气,不过一只小凡人。既是有趣的对手,卖他个面子又如何?以后也好打得痛快些。”他吩咐静竹,“好好养着她。”
“是。不过主上,为什么那凡人叫你七哥?”
闻言,尤及收起冷冷的眼神,有些纳闷:“她……有些眼熟……”想了想,嘴角勾起一丝坏笑,“去芸生殿找些好饲料,倘若没有,命他们去凡间寻一些来。把那只小凡人给本座养胖喽。以后本座闲得无聊的时候,便抽她玩。”
静竹挠挠后脑勺:“可属下没养过凡人,不会呀。”
尤及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没用的东西,你不会学吗?养凡人和养魔猫没多少区别,以前坤心殿不是有只魔猫?让猫奴教你。”
……
主仆两人一边议论着,一边走远,画面也渐渐散了开。
“忆暖,这是我为你保存下来的记忆。”井下传来木非的声音,“你的母妃……”
“闭嘴!”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用竹竿指着他,“若不是你闯入魔界,我母妃不会死。”
他用碧蓝的眸子看着我,眸光黯淡,不出声。
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我举起井盖重重盖上,坐在上面嚎啕大哭。
我居然把母妃一个人留在魔界还不自知,我平常还经常惹她生气,还不听她的话……
哭得眼睛火辣辣疼,喉咙肿了,我再也哭不出声。只得回屋收拾东西,同时认真思考下一步做什么。
尤及肯定是混蛋,木非也不是好人。
可猛虎吃人是本性,不是罪,把别人送到猛虎嘴边的人才是禽兽。我要去查清楚,是谁把母妃扔到魔界去的,然后……然后……然后……然后不放过他们……
具体怎么不放过,还没想好。
行李很少,只有两件粗布衣服,找了点冷饭吃,又背了把柴刀上路。
出院子的时候,看到后院的井盖已经被人掀开,转角处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我没理会,走得很快。
生取魂魄残忍至极,缺了魂魄的人世世非痴即傻,他怎么下得去手?就算不能违背母妃临终的遗命,现在我也不想同他在一起,因为我害怕。
重新进入森林,一走又是好几天。
肚子饿了,就从路边采点野草和蘑菇往嘴里塞。走累了,就抱着柴刀在路边休息一会儿。夜晚爬不上树,就躲在石头缝里睡觉。
木非一直偷偷跟在我身后,其实也不算偷偷的,我饿得到处找蘑菇的时候,总能发现不远处放着一个窝窝头。晚上睡觉的时候,明明听见不远处有狼嚎声,不多时就安静了。一次半夜里肚子不舒服,抱着柴刀战战兢兢找解手的地方,蹲在茂密的草丛里,忽然看到对面山顶一棵大树上,一抹模糊的身影背靠树杆坐在树梢,一只脚随意地支着,一只脚在半空轻轻地晃。就那么静静地抬头看着月亮,仿佛凝结了永恒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