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维也纳,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在车站和维罗尼卡分手后,我提着小皮箱沿着林荫路往伯爵府的方向慢慢地走着。才一周没见,怎么觉得维也纳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可亲呢?难道因为离开了柏林那满是“万”字旗的、让人觉得压抑的城市吗?
5月底的维也纳,不是很热,傍晚的风凉爽的吹拂着我,让我原本有些燥热的脸舒服许多,连带那些让我烦恼的事情都似乎烟消云散了。抬头望见天上出现的淡淡的月亮,心情大好。决定在老城里四处逛逛,反正今天叔叔和丽佐都不在,索性在外面的小店里吃完晚饭后再回家。
因为不想混迹于那几条热闹的有些吵的老街,于是找了条僻静的名为路德维希的小街闲逛着。正闲散的走着,一家亮着昏黄色灯光的门面极小的西饼店吸引了我,整个小店的主色调是嫩嫩地鹅黄色,门口点缀着浅浅的绿色的常春藤,店旁的栅栏里种着各色小花,玻璃柜中陈列的面包和糕点可爱而且精致,灯光淡而温暖,尤其在夜色中让回家的人觉得非常安心。
整条街并没有很多的行人,显得很安静,只有我的高跟鞋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的阵阵敲击声。如果不是偶尔闲逛经过这里,恐怕行色匆匆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家门面极小的西饼店的存在。我推开小店的门,门上悬挂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提醒主人来了客人。应声而出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三角型的头巾用发夹别在耳后,头颈里套着白底碎花的围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极其和蔼。
“晚上好,小姐,您要些什么?”她礼貌地问道。
“您这里卖的最好的是什么?我想多买一些带回家。”我低头在玻璃柜中四下打量着,看着每一样精致的点心,我觉得拿不定主意。
“蓝莓蛋挞和可可慕司蛋糕是我们卖得最好的,很多客人都是吃过后再来的回头客,都指定要这两样呢!”她笑着说,“您也可以买回去尝尝。”
“是吗?老板娘推荐的,当然没错的啦。那就给我六个蓝莓蛋挞和一个可可蛋糕吧。”我抬起头,望向女主人。她久久的注视我,原本笑容可掬的神情渐渐地变地凝固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看,眼神也变得有些奇怪,我不明就里的摸摸脸,用疑惑的口气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还是我说的不明白吗?六个蓝莓蛋挞……”
“您是那天那位好心的小姐,对,没错,就是您!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了,太好了,太好了,我一直都想当面感谢您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位女主人给打断了,她很激动的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握着我的手连连地道谢,眼睛里满是泪花。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弄得一头雾水,对她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抱歉,我不太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我没有对您做过什么事情啊?”我看着她的脸,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这张脸的丝毫记忆,可是我并不记得她啊,她是谁呢?
“您不记得了吗?去年,在萨尔茨堡,很多人都围着我和丈夫要打我们,是您冲上前来拦住了一个男人原本要踢我肚子的脚,还差点被他打……您不记得了吗?我就是那个女人啊!”她拉着我的手,紧张的看着我,似乎怕我想不起来一样。
啊,想起来了,是她?我仔细地回想当时的情景,但是脑海中只记得那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满脸泪痕,头发乱糟糟,可能当时的情形太过混乱,所以没有看清她的具体长相。“那天那位大腹便便的女士就是您吗?抱歉,当时我也十分紧张,没有看清您的脸,所以没有认出您来。”
我说完,看了看她的肚子道:“孩子生下来了吗?后来你们怎么样了?那位军官没有为难你们吗?他不是把你们带走了吗?没有把你们交给盖世太保吗?”我盯着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她将我引到西饼店后的房间里,倒了杯咖啡给我,和我并肩做在沙发上,慢慢地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一切。
“我叫翠希?普里斯,我丈夫的父亲是犹太人,母亲是波兰人,但他却是在德国出生和长大的。我和丈夫在高中毕业的舞会上认识的,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对我也很温柔。我们一直都很幸福,我从来都不觉得犹太人是比我们低等的民族,是低级的人类。相反奥地利的有些男人动不动就满口粗话,还动手大人,在我眼里,他们才是低级的人呢!不,他们根本就不算男人!
但是自从希特勒的排犹政策开始后,我们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大家都反对我和他在一起,没人相信我是幸福的!家里人见劝说我没有用之后,强行将我送到了乡下的奶奶家,不让我再和他见面。他那天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的。可是就在我们逃跑的时候,被看守的人发现了,所以才有了小姐您那天看见的事情。
其实,那天被那位军官带上了军车之后,我们也很害怕,因为我们也知道过如果犹太人被交到盖世太保手中,肯定是活不成的。我和丈夫苦苦哀求他,希望他不要将我们交给盖世太保,那位军官一路上只是看着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我们都以为肯定死定了,车子开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子旁,他就让我们下车了。
当时我和丈夫都吓呆了,以为他要在这里处决我们,都抱头痛哭,但是他只是对我丈夫说‘保重’,又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既然拼命的保护这个孩子,那就好好的将他抚养长大,好好爱他。’说完这些话,他还给了我们一些钱,然后开着车子就走了。
哦,小姐,您不知道,当时我们听着他说出那样的话,手里拿着那些钱,真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谁会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冷酷的德国军官居然说出这些关心的话语,还会放我们走,还给我们钱?真的,小姐,我到今天都感谢他,没有他我丈夫就没命了,更没有我的孩子了!”说着,她擦了擦眼中的泪水。
我对她说的话,也感到相当的惊诧!那个冯?施特隆德少校居然会放了这一对苦命的情侣,还说出这样温情的话,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我乞求他高抬贵手的时候,他显得那么冷酷和不近人情呢?这是为什么呢?
在我还沉浸在一团团的疑问中时,她走到一旁的婴儿车里,温柔地抱起正在玩耍的小婴儿,将他抱到我的面前,“瞧,是个男孩。”我接过了软绵绵、香喷喷的小宝宝,他似乎不怕生,蓝盈盈的眼睛盯着我看,冲着我咧嘴直笑,我看到他的嘴里已经长出了几颗小小的牙齿,小手小脚的,很可爱。
“他叫什么?”他抓着我胸前的头发紧紧地不放,我亲亲他的脸问道。
“他父亲的姓太犹太化了,所以不能用,他就跟我姓,叫威尔?普里斯。每天我看着孩子健康的成长,我都感谢那位军官的手下留情,不然的话……”说着,她有些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