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还没碰到白纱,一道碎玉般的声音横插进来:“狂素,你去护着娘子离开!”
陆华亭的声音不大,听在耳中却分外清晰,群青浑身血液冲向了头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什么?
你去、护着、娘子、离开。
话中忧虑、袒护、关切的情愫分明,仿佛她是什么很重要的人,演技颇为高妙。随即满头是血的狂素一个鹞子翻身,从空里扑下来,蹬在那个抓着她的护军脸上。
群青哪里还装得下去,一脚踹开一个最近的护军,拔腿就跑!
“这女人与姓陆的是一伙的,别叫她骗了!追!”
“方才掷暗器也是她!休叫她脱身去报信!”
群青闭了闭眼。
在狂奔当中,她在心中手刃陆华亭百次。他故意的……
这些人打斗,原本不干她的事,他却非要拖她下水,是想逼她动手,将一部分追兵引给她。
逼到绝境,群青哪有藏拙的余地。袖中仅剩的三枚石子都射光了,摸到什么,什么便是武器。
可遇上几个人高马大的武士,她力气吃亏,只能将人踢开一段,不能将人踢倒,亦是独木难支。
身后追兵如鬼魅一般,抓住她飘起的裙带与羃篱,将她朝后拽倒。随后有人飞扑在她的身上,替她阻隔了落下来的攻击。
群青趴在地上,铁锈味笼罩了她。狂素护在她身上,近卫用棍棒敲打狂素的脑袋。狂素两眼血红,护着她不放,见她仰头,便用一双稚童般的眼睛看着她,好心安慰:“长史说,我,先死。你,没事。”
群青冷眼数着,打到第十下的时候,她猛地拔出狂素腰上的配刀,刀携劲力,贯穿了那人的胸膛。
那府兵直挺挺地倒下去。狂素头上的血顺着鬓角流下来,已经几乎没什么意识。
群青推开他,向陆华亭看了看。调开了狂素,陆华亭被摔在折倒的摊位里,对方手中凶光一闪,露出一把银亮的短刀,刀尖朝下,陆华亭只能拿手握住刀刃,两相抗衡。
打斗之中,人不能倒。倒了便离死不远了。
群青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边似乎有许多声音。她试图冷静地权衡,但远处的局势已然失控。
这群黑衣的府兵,比那市井泼皮还要凶神恶煞,打砸掀翻了数个摊位,仿佛没看见那几个摊主滚在了地上,不住地央求。
群青颈上青筋浮起,嘴唇抿了又抿,忽地放声:“吹骨哨!”
她的声音凄厉,传得极远。回应她的是更为尖利的哨声,一声,声声。
那代买点心的孩子,还有一些妇人,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骨哨,放在唇边吹响。
那哨声如哀鸣,像道道穿云箭,划破天穹。
府兵们不知发生何事,有些慌乱地停下,看向四周。
随后,他们发现那些先前逆来顺受的百姓,好像一瞬间变了个模样:
二楼百姓怒视他们的一双双眼,冷得像冰凌一般,那菱心记的老板娘,铁青着脸,将一桶水从二楼朝着他们泼下来,水龙倾泻,四面鼓声咚咚地响起来。
原来西市二楼的每个折角栏杆处,都放置一面牛皮鼓,鼓声由近及远,就像传递讯息一般。
那些人显然未曾料想到这阵仗,面面相觑,不免神色紧张,聚成一个小圈。
随后,自四面的楼上、两端的官道,陆续跑下来了无数男丁,有的是伙计,有的是食客,有人持着衣杆,有人举着拖把,个个眼带仇恨。
领头的是个白须老者,他怒目而视,高声道:“圣人去岁颁布了新律,长安城内,官不扰民。这才一年,燕王又想做什么?当年,叫我们开门迎降,我们开了,燕王的人马还是践踏了两坊的百姓。是燕王先失信于民,莫怪百姓奋起相抗!”
便是自那时起,内城自发相约,让妇孺佩戴骨哨,以骨哨为号,如若再有类似的事情,便要联合起来反抗。
“老丈,我们、我们只是肃清内务,并未想伤人……”那领头的黑衣人显然并不知其中门道,被四面百姓的怒容震慑住,脸上有几分慌乱之色。
“想是没想,你当我们没有眼睛?你们处理自己的事,敢‘不慎’碰到了我们的妻儿,我们便敢与你们拼命!”老者说完,一呼百应。
那带头的府兵吹一声哨,见势不好,鸣鼓收金,黑衣人们如虫豸般四散而逃,无数的菜叶、鸡蛋和稻草砸在了他们身上。
西市的百姓在原地怒骂议论了一会,慢慢地,相携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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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史。”狷素受惊不轻。
陆华亭方才空手接刃,血珠如珊瑚珠一样接连在空中下落,吓得狷素低头告罪,“属下失职!”
陆华亭倒是面无表情,仿佛那手不是自己的,他将扯下来的对方的衣物,顺手丢给了狷素。
“腰带拽下来了。”狷素脸上露出喜色,忙揣好了腰带,又伸颈道,“好在长史留下了证物。您手怎样,若是伤了,殿下饶不了我!”
陆华亭却换只手将狷素鼻青脸肿的脸搬起来看了看,确认他只是皮外伤,便将他一推,“去记一下哪些铺子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