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心思玲瓏的女子,可惜巧婦伴拙夫,沈舉人實是拎不清的。想到這裡,她自嘲一笑,自己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若非丈夫固執得跟木頭疙瘩似的,她也不用提心弔膽,每每到一處,就繳費腦汁為丈夫斡旋……
第三十六章景星鳳凰(四)
謝氏馬車還在山下等著,沈理並未在西林禪院久待,約好了逢十的日子過來,又吩咐了沈瑞兩句,便先下山去。
待送走沈理,王守仁的精神一下子萎靡下來,臉色越發潮紅,鼻涕也流個不停。絕世佳人的風采,立時碎了一地,被五宣盯著,連灌了兩碗薑湯,才被五宣扶著回臥房。
這小院只剩下三人,王守仁這個樣子,實是病的不清,可這小童「五宣」又沒有請醫延藥的意思。沈瑞有些不放心,便跟在五宣身後,想著是不是該開口提請大夫的事。
五宣身量不高,只比沈瑞高一個拳頭,十二、三歲年紀,眉清目秀,長著笑娃娃面,臉龐右側有個酒窩,看著倒是可親。見沈瑞小尾巴似的跟著自己,他只笑吟吟地看著,也不開口攆人。
臥室就在東屋,北邊是一座架子床,掛著青灰色幔帳,挨著東牆是帶抽屜的柜子,南窗下是一張矮榻。
五宣個子不高,力氣卻不小,沈瑞本想要上前幫忙,都沒有插上手。他將王守仁扶到床上,安置其躺好,又灌了湯婆子塞入被中,才放下幔帳。
沈瑞見再無後續,忍不住小聲道:「先生病了,不用請大夫來瞧麼?」
五宣並沒有立時說話,而是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等帶沈瑞到了外間,方略帶幾分自豪道:「歧黃小道,山野大夫,還不如大哥哩。小哥放心,大哥身體好著,不過這幾日盯著竹子費了精神,才需要好好歇歇。」
說著,他看了沈瑞周身一眼,拍了拍腦門道:「大哥早吩咐過,只是不曉得你身量,你先等著……」
話音未落,他又折返回東屋,再回來時,手中已經捧著一個笸籮。笸籮里疊著簇僧衣,還有針頭線腦等物若隱若現。
「小哥跟我來。」五宣雙手占著,便沖沈瑞揚了揚下巴,叫他跟上。
兩人又回到書房,五宣將笸籮撂在榻上,將炭盆里的火又攏了攏,添了幾塊碳,讓屋子裡暖和了些,方搽乾淨手,拉了沈瑞到跟前:「來,叫我看看你身量。」
沈瑞還沒明白過來怎回事,五宣已經打開僧衣,在沈瑞身上比劃著名。那僧衣已經是小一號,不過對沈瑞來說,還是大的能將他裝進去。
五宣比量著沈瑞,將僧衣的袖子折好,又在下擺處做了標識,方將僧衣撂下,叫沈瑞在一旁坐下。
接下去,沈瑞幾乎瞪大眼。
五宣飛針走線,不要這麼嫻熟好不好。
莫非五宣不是書童,而是婢子,這是女扮男裝?可方才扶著王守仁的模樣,力氣可是夠大的,難道是巨力蘿莉?
沈瑞的視線不由看向五宣脖頸間,可是五宣低頭做針線,什麼也看不到。沈瑞便又看向其耳朵,白白嫩嫩的耳垂光潔一片,倒是並無可疑小洞。
五宣剛好縫好一隻衣袖,抬頭見沈瑞眼睛發直的模樣,不由笑道:「方盯著大哥不眨眼,這回又看我哩,到底有甚好看?」
沈瑞的視線在五宣脖頸上小小的凸起頓了頓,好奇道:「五宣哥怎會做針線?
五宣帶了幾分得意道:「針線算什麼?吃穿住行,樣樣精通。我十歲到書房服侍,十三歲就跟著大哥外出,這三年來一個人頂了幾個用,何曾有不周全的地方。大哥身邊的書童小廝好幾個,為甚大哥出門單單帶了我一個,還不是我這般博能!」
「博能」是什麼?是跟著「博學」是雙胞胎麼?
他雖洋洋得意,眼睛閃亮,好一番顯擺,卻是並不使人生厭。沈瑞心裡顧不上佩服他,只是有些意外他的年紀,這四尺多高的身材,稚嫩的娃娃臉,竟然已經十六歲,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同沈家那些規矩或者不規矩的下人小廝相比,五宣身上多了幾分鮮活。只是不知道,王守仁看上去那麼「仙氣」,怎麼忍受五宣的話嘮。
沒錯,這會兒功夫,五宣已經開始念叨上了:「小哥可不要學那些恁事不會的書呆子,大哥可看不上那些人。你既留在大哥身邊,也要學著做事哩。這裡是從香積廚領飯食,並不需要自己動手,可碗筷用的是自己的,需自己清洗。用熱水茶湯,也需要自己去燒。還有穿戴衣襪,也得自己動手洗。這屋子裡、院子裡的清掃,往常只有我一個,小哥既來了,也要學著哩。」
聽到這裡,沈瑞沒有什麼反應,五宣已經有些不好意思,道:「分派活計給小哥,不是我自己個兒要偷懶。就是我今兒不知會小哥,大哥過兩日也要吩咐。不單對小哥一個如此,就是三哥去年隨大哥出來,也是如此例。」
換做地道的大明人,或許會覺得王守仁這樣的安排是折辱。換做沈瑞,則是毫無異議,甚至生出幾分好奇來:「先生他……也什麼都會麼?」
五宣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道:「那是自然,大哥十三歲就去獨自去書院讀書,洗衣、縫衣這些細緻活計,還是大哥教我。」
沈瑞聽了,眨了眨眼,記得王守仁是少年喪母。不知這自立自強的性子,是不是與那些經歷有關。只是這是王守仁私事,以沈瑞現在的身份,倒是不好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