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泊雨没有回头去看金陵的火,他低头盯着自己已经露出了骨头的膝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看来我们该回去了。”
“什么?”另外三个人一起问。
“没什么。”梁泊雨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在这儿等会儿,我有话跟卞青说。”
往山下的方向走了一段,直到夏天跟安明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了,梁泊雨才停住脚步。
“清流呢?他知道你来吗?”
“是他让我来的。”
“哦?”梁泊雨有些意外,“他不是……恨不能烧死我吗?”
“那件事,他说已经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知道,其实……”卞青低下头用脚蹭蹭地面,想说点儿什么,可想想这两个人的恩怨也不是他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自己还是不多嘴的好,“唉──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是说眼前吧。那时听说燕军在灵璧大挫朝廷兵马之后,我想你们攻到金陵是早晚的事了,就想过来看看。可我一直没说,有一天清流突然问我是不是想来,我说是,他就拿了这个给我。他说是当年你去国子监之前,他还在大宁的时候你留给他的。他说你说过:将来他想用这个玉坠子跟你换什么都行。”
说着卞青把手伸进衣领里,从脖子上摘下了那个他说的“玉坠子”。
“这是……”梁泊雨张大了嘴巴──他看见的是一个跟自己在厕所里接到的、把他和夏天带来大明朝的那个安明所说的什么什么加速器一模一样的东西。只是这个上面被穿了个洞,洞里又穿了编织精美的黑色丝线。
“这是玉坠子?!”梁泊雨把“玉坠子”接了过来仔细检查。
“是吧,他说是,虽然不太像。你不认得吗?你把这事忘了?”
“啊?没……没有,对,是我给他的。”梁泊雨把丝线扽直了,使劲往洞的里面看进去,可他只看见了一个细小的、光滑的刨面。
“他说是你从小带到大的,那时你把这个留给了他,他很感动呢。”
“唉?那他后来为什么不用这个让我答应让他退出永锭庄的事呢?”
“我也这么问他。他说凭他对你的了解,那个时候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他的要求的。后来等他想拿着这个去找你的时候,他父亲就出事了。”
“嗯,也许吧。也许他说得对。”梁泊雨缓缓地点头:也许在今天以前的梁泊雨、梁峥,真的不会为了一个什么少年义气的承诺就让知道他所有秘密的人脱离自己的控制。
“那他现在想用这个换什么?”
卞青的头又低下去了,“他说……我不用再回到他的身边去了,让你好好待我。”
梁泊雨咬了下嘴唇,很腥,不知道是谁的血,他赶紧松开牙齿用手背蹭了一下,“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要回去。”没有犹豫,卞青回答得很坚定。
“真想回去?”
“嗯,我已经想通了。”卞青看着梁泊雨,“能找到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不容易。”
梁泊雨盯住卞青看了片刻,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也好,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你告诉他,我还当他是朋友。嗯……然后你让他去北平北郊,往安定门西南十五里找一棵百年老树,再在树下向东二十步的地方挖一下。记住要挖到一人以上的深度。”
“挖?挖什么?”
梁泊雨笑笑,“到时候就知道了。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卞青皱皱眉头,还想再问。
梁泊雨往四周看了看,“行了,你走吧。”
“啊?我走?那你们……”
“不用管我们,我们一会儿就下去了,你先走吧。”
卞青往梁泊雨身后看了看,夏天和安明还在原地等他。想到自己既然要回去找赵溪了,那梁泊雨的事他就确实不应该也没有必要问得太多。点点头转身要走,可刚要抬脚他又停住了。
“未平,我本是想想办法到燕军军营去找你的。可是在泗州我遇到了沈大人,原来他一直带着人在暗中跟着燕军。”
“哦,对。刚才在里面的时候听他说了一嘴,我没来得及问。”
“我听他说,是夏大人求我们指挥使大人让他这么做的。他们随时都准备着燕军一旦彻底败了,就要立刻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绝不能让你落到皇上手里。”卞青又朝梁泊雨身后看一眼,“夏大人真的是处处为你着想,我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年你都对他念念不忘了。”
梁泊雨会心一笑,“我知道了。”
卞青也笑了一下,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了山下的方向。
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周围有很强的白光闪了一下。以为是打闪,卞青抬起头来看天,可天上好大一轮朝阳,晴得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接着他转回头去──梁泊雨不见了。
卞青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眼花赶紧揉揉眼睛,这才发现:不仅梁泊雨不见了,夏天和安明也不见了。
深秋,夏天一个人慢慢地走在一片松林里。转眼已经两年多了,所有的事情想来都历历在目,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梁泊雨和夏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就在厕所里。夏天是一身警服,梁泊雨是茄克、t恤、牛仔裤,两人的手还是被铐在一起的。接着隔间的一边露出个脑袋,那人拔枪就对准了夏天,夏天也下意识地拔出枪来对准了梁泊雨。
就在梁泊雨和夏天都以为一切将要重演的时候,拿着枪的那个人两眼一闭,从隔板上掉下去了。随后是安明兴奋异常的脸露了出来,“我们的实验成功了!”
后来梁泊雨没有再逃,他上庭说出了实情,然后打了电话叫弟弟回来自首。接着就是重新调查,一次又一次的开庭。很快一年过去,期间夏天找人调动工作,离开法院又回到刑侦大队做了刑警。
最后梁泊雨的弟弟被判防卫过当及过失杀人,又因为未满十八周岁,主动自首而且认罪态度良好判了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两年执行,强制送往戒毒所。并一次性赔付被害人家属三十万元。而被害人系贩毒走私团伙成员一案另行立案侦察。
另外梁泊雨因保外就医期间涉嫌企图提供伪证,以妨害司法罪被判在原刑期上加判一年,并收监合并执行。这样一来梁泊雨不但得再回到监狱里,剩下的刑期还变成了七年。
随后梁泊雨提出不服判决,要求上诉。这样等到再审判决他妨害司法罪不成立,可以继续执行保外就医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年。
整整两年,夏天没有太多的机会到看守所和监狱里去见梁泊雨。而且即便是见,以夏天的身份两个人也说不了什么。
就在梁泊雨的二审判决下来之前,夏天接到紧急任务去了外地办案。等到他回来得到的消息却是:梁泊雨出狱后带着弟弟已经离开了国内。
保外就医期间不可以出国,离境是要延长刑期的。夏天当时立刻就想起了安明跟他说过的梁泊雨要再回去的话。他可以去问安明,可他不敢,他宁愿让自己以为梁泊雨没走,那样最起码他们还是在同一个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