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一片沉静,只有秒针行走的滴答声。
安琪堂妹打了个饱嗝,用餐巾纸擦手。
垃圾桶里堆满了荔枝壳,芒果核,以及废弃的草稿纸。桌上的果盘被一扫而空,半点残渣都没剩下,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夏林希一手撑腮,另一只手转笔,她偏过头想了想,忽然问“那个方强,是不是在和平路的工厂上班”
就在今天凌晨,夏林希她老爸因为宿醉,被人从工厂送了回来,假如她没有记错的话,送她爸爸的年轻人,名字就叫方强。
方强身高一米七,头蓬乱,衣衫不整,抽烟上瘾,满脸油光。
夏林希很难把这样一个人,和她堂妹口中“特别厉害的哥哥”联系在一起。
但她话音刚落,安琪堂妹便说“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她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我还去他们工厂参观过,他们厂里不仅生产饮料,还有火腿肠和方便面”
“我知道,我爸也在那里上班。”夏林希道。
而且很早以前就在了。
那时候的食品厂工作,是一份被人羡慕的好差事。夏林希她爸不用干体力活,工作稳定,假期清闲,一家人经常出门踏青。
他们一家住在郊区,一栋带院子的平房,没有自来水,七八月会限电。
彼时的夏林希还在上小学一年级,学校和家离得有点远,她爸爸每天骑一辆二手摩托车,早出晚归接送女儿上学。
因为家里有院子,他们还养了一条狗,是那种很常见的狼狗,看家护院当属一把好手。
每天傍晚放学回家,狼狗摇着尾巴在院子里吠叫,她爸爸将她从摩托车上抱下来,再把摩托车停在墙边,妈妈在厨房喊他们吃饭更多的细节,她记不清了。
后来她妈妈的工作渐渐变忙,没有时间给他们做饭,爸爸就去学习如何下厨。
但他有时候实在不想做饭,当然也没什么钱下馆子,于是一年里有那么一两次,会从工厂带回方便面和火腿肠。
夏林希就坐在桌子旁,把火腿肠泡进方便面,掐表等着时间,心中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那时她见识浅薄,总觉得方便面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明,面饼是被烘干的美食,开水和调料包赋予它生命,煮饭做菜至少要花费半个小时,而方便面只需要五分钟。
五分钟,一晃而逝。
后来他们搬家了,狼狗也送了人,总算住到了省城的核心地带,名下房产逐年递增。
按理说,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但是和平路上的那家食品厂,由于母公司市场份额越来越少,它的年收益也愈式微。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近期工厂裁员以后,又招进来一批年轻人,方强正是其中之一。
夏林希问“方强染了红头吗还带着一串耳钉,有很大的烟瘾”
她的堂妹听了,立刻回答“姐姐,你是不是认识他”
夏林希心想,她不认识,但她爸爸认识。
也许是因为老婆收入太高,她爸爸很少在亲戚面前提及自己的工作,每当有人问起,也只是用食品厂这么个简略的回答含糊其辞地一带而过。
所以为什么方强会认识她的堂妹,还经常带着她出去玩一个造型杀马特的年轻人,和一个半只脚没跨出高中的女孩子,很难让人有什么好的联想。
夏林希解开绑头的绳子,重新把马尾扎高,一边出声问道“就是因为认识了他,你不想上学了吗”
“也不是,”她的堂妹答道,“是因为学习太辛苦了。”
“所以他让你别上学了”
“没有啊,这都是我自己想的。”
对夏安琪而言,高二迫在眉睫,学业负担加重,让她从心底感到排斥,与其在教室里傻坐着,还不如直接退学。
但她的堂姐却对她说“你相信我,读完高中,考一个大学,要比退学奋斗容易得多。”
在学校里,人们常用分数论高低,用考试评成败,出了学校,好像就没有束缚了。
然而渐渐又会现,评价的标准变得更多,它变成了财富,地位,能力,背景,人脉,甚至是外貌和性关系。
夏林希从她妈妈的朋友圈里窥得一斑。
总裁一条状态,底下几百个赞,评论各有话术,彼此心照不宣。
夏安琪却沉默不语她觉得姐姐同她说话的态度,俨然和大人们没什么区
别了,这一点让她不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