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後生氣的那次是因為來找我要畢業照片,嗯,就是你看到的那張,當時他說過很多次去洗出來,但都被我忘記了,他因此大發脾氣從我家跑出去了。
然後……」
「然後出了意外。」
「那之後我一直很消沉,很絕望,眼前灰濛濛的看不到生活的希望。」他仰靠在沙發上回憶著,表情又變成了奇怪的輕鬆,說,「直到我受母校邀請回去演講的路上遇到了你。
你長得和他太像太像了,又同樣是在樹下拍照,在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是他回來了。」
「所以你就把我當成替身,把屬於他的東西都彌補給了我?」林夕打斷了他,一雙眸子清澈透亮,淬了冰似的,仿佛不曾被這些軟綿綿的刀子傷到絲毫,沒有觸動的看著鍾從舟,「鍾先生,我不是阿照,也不稀罕這些。」
鍾從舟點頭,說:「我知道的,你們的臉分不出彼此,性格卻截然不同,我……」
林夕卻再次開口打斷,漠然的點破了說,「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這個我無比清楚。
鍾先生,我和你來這裡不是要聽你剖析感情史的,那無關緊要。你該說的是打算怎麼處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的關係。
坦白說吧,我們完了,分手了,關係到此為止了,所以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聯繫我,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至於訂婚取消的事情,我會在合適的時間和家裡說清楚,你那邊就由你來說,沒有問題吧?」
鍾從舟很久都沒開口,把沉默寡言修煉到了極致,好像不回答就能躲過去似的,短促的目光接觸中,都透出難言的焦灼和痛苦的渴求,一點都不像那個永遠沉穩從容的大英雄了。
感情的確是最磨人的一把刀。
林夕將刀尖對準自己,一點一點讓自己更加清醒:「你透過我緬懷他,覺得他要比我好得多,所以和我結婚委屈,不能接受,報復性的借著酒精傷害我。其實在做的時候就想到這個結果了吧。
太卑劣了。」
他的目光像鋒利的風刃,透過皮,刮過骨,一字一頓的說:「鍾從舟,我不和死人比,也不管你愛不愛我,我們完了。」
鍾從舟怔怔的看著他,終於艱難的開口說:「對不起,林夕,對不起,我錯了,大特特錯,我……」
林夕用最生疏的語氣對他說:「鍾先生,如果你真的感到內疚,那就結束這一切吧。」
而鍾從舟看著林夕站起來,挽留的話噎在胸口怎麼都吐不出來,他茫然的看著林夕慢慢遠離自己,一步步,一步步,包間門打開又關閉,那個人就這麼不見了。
他辜負了明珠,也終將為明珠所棄。
鍾從舟頹然的坐回沙發,慢吞吞的將林夕用過的咖啡杯握住了,暗色的液體滿滿當當的,有漩渦的紋路在上面一圈圈盪開,香醇的味道隨著熱氣慢慢升騰,氤氳著散在空中,進入眼睛裡。
像是天空承受不住的雲,很快落了下去。
林夕說的都對,鍾從舟想,我的確是卑劣的,自私的,無恥的。
他把最無辜的人拉進泥沼,傷害的遍體鱗傷,卻還希冀著對方不顧前嫌的來愛他。
他配不上真誠專一的林夕,理應放手的。
可是,他真的很想念,很想念,很想念林夕。
與阿照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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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至于思念是什麼時候變質的呢?鍾從舟回想著,可能是清晨的一句早安,是一句口不對心的關切,是一道漫不經心又專注的目光。
又或者是明目張胆的偏愛,與漫長時間中的惦念吧。
那種改變存在於每秒每分,每時每天,每月每年。在那張九成相似的美麗面容之後,鍾從舟可以感知到阿照的影子逐漸淡去,林夕卻越發清晰起來。
他像個罪人一樣掙扎在名為過去的牢籠里,反覆煎熬,反覆忍耐,可最終還是愛上了林夕,再不能記清阿照和許下過的一生。
鍾從舟也曾想過,不如就這樣,就這樣吧,隱瞞下所有齷齪,就這樣一錯再錯,答應林夕的求婚,與他成婚,生活,白頭。林夕那樣信任他,又是個萬事不在乎的性子,即使再過個六年也不一定可以發現真相。
……
可那對林夕來說公平嗎?
鍾從舟將咖啡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從味蕾傳至大腦,激起了一陣陣清明。不能繼續後悔下去了,他想,這一點用都沒有。
*
那天談話過後,林夕本以為這件糟心事就告一段落了,他和鍾從舟到此為止,互不干擾,在以後的日子裡慢慢熟悉,並習慣缺失彼此,最後相忘於人海。
這對於林夕和鍾從舟來說都不算難。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鍾從舟的臉皮竟然比想像中要厚的多,被那樣不留情面的拒絕過後也不過只消停了兩天,就又換的號碼打了過來。
他一遍遍的說自己錯了,說不會再犯,每天在上班前去林夕家門口放一朵玫瑰,下班時站在他公司樓下的角落裡沉默的等待。
仿佛之前每次兩人吵架後求饒那樣。
這並不是多高明的求和方式,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笨拙,林夕曾一次次順著台階下來,只不過是因為想下來,而如今他再也不會憐惜不再鮮的玫瑰和送玫瑰的人了。
他目不斜視的路過等待的鐘從舟,就像路過每一個不認識,不在乎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