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盈当初南来时带了不少这方面的书来,就是家中担心他南来之后没有条件进行这方面的学习这些书基本都是势族收藏,一般地方也弄不到。
而现在教他的是裴庆,裴庆是闻喜裴氏的近支子弟,对于谱牒之学的了解是很深的。他也有不少这方面的书籍,今次拿来的就是新让关春抄好的。
“这些学问虽没什么用,但生在这世上,总是要学的。”裴庆是实用主义者,说起谱牒之学的时候相当随意,以此时的主流观念来看都有些‘大逆不道’了。
“若有什么不解的,私下来问我就是了。”至于特别去讲解这些,裴庆觉得没必要。
许盈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些谱牒之学的知识,只当是文科高考生面对学业水平考试需要掌握的理科知识虽然这对自己的高考毫无用处,但想要参加高考,这方面就得过关。
当下便收了起来,只等日常翻阅,利用碎片时间积累。
又是一下午的大课,等到裴庆宣布放课,书童们纷纷像是下了笼头的马,急匆匆地收拾起东西来——最近许盈在学游泳,这些书童不管原来会不会,都安排着一起学。
夏天玩水,谁不喜欢呢?
平常这些书童也有机会玩水,一般是去溪河之中。但许盈身边的人担心这样危险,便特意挖了一个游泳池。
这个时候有钱人家还是挺喜欢挖池塘的,也有不少旷达之士爱在自家池塘泡水。
许盈家这个‘游泳池’还挺讲究,底部铺了石板,四面则是箍了条石(古代的防洪堤就是用的这个法子),因为与活水相连,还挺干净的——许盈眼里,这比他上辈子家附近的体育馆游泳池要干净。
许盈学游泳的念头说起来还和吴轲那次落水有关,他上辈子去了游泳馆也只能抱着救生圈在水里扑腾,那个时候不觉得这有什么的,但这时就想的比较多了说起来如今天下实在乱的很,别看他现在锦衣玉食,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啊!
学会一样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技能,怎么想也是不亏的。
退一步说,不想这么不吉利的事,只说游泳本身,这也是非常锻炼身体的在这个医疗技术不值得信任的时代,有的时候有什么都不如有个好身板。
之前是春天,下水游泳当然不行!现在到了夏天,学习游泳还能正大光明只穿一条犊鼻裈(四角短裤),他立刻就提出了这个想法。
在东塘庄园,许盈因为年纪小,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管事的。但只要他开口,除非是特别荒唐的事,其他人都不会驳他。学游泳这种事或许不会有贵族大力宣扬着去做,但也绝对谈不上荒唐。
所以很快就定了下来,并且修好了游泳池。
有善水的奴子专门教导许盈,池子里其他人更是眼睛不错盯着许盈,一旦有什么问题就会立刻来救,这可以说是很安全了。
裴庆只看了一眼,很快就挪开了眼睛,坐到了一边。
旁边的吴轲站起了身:“夫子。”
吴轲虽然也一起来到池子旁,却没有下水,大概是因为上次溺水的关系,他有点儿怕下水。许盈了解这种恐惧心理,自然不会强求,所以让他可来可不来,若是愿意来的话,坐在池子边玩水也行。
裴庆也不会游泳,但这水池为了安全,往往会控制进出水的大小,从而让池子里的水深始终维持在一个适合学习游泳,又相对安全的高度。对于他这个成年人来说,站在这样的池子里并不危险。
所以裴庆偶尔也会过来,泡泡水什么的说实在的,此时南方的夏天是真的炎热,对于他这样的北人来说尤其如此。能有机会泡泡水,已经是
难得的消暑方式了。
此时裴庆并不着急下水,也不着急除去衣物,而是看着欲言又止的吴轲,他觉得这个‘学生’有话想说——在许盈的数个书童之中,裴庆唯一注意到的就是吴轲。这既是因为吴轲本身就是可造之材,也是因为许盈特别在意吴轲。
渐渐的,陪许盈读书的书童也有了真正的学生的意思。
既然当对方是学生,自然就要担起解惑的责任。
对于吴轲来说,裴庆这位夫子其实是特别的,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可以引导自己的‘成年人’,在此之前他的生活中是没有这样的角色的那些长辈,比如说舅舅舅母,都颇为关心他,但受限于各自眼界、心思,都不能引导吴轲这样一个‘天才’。
犹豫了半晌,吴轲对裴庆说到了自己的困惑关于许盈。
他之前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许盈,但现在又觉得不懂了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是个成年人的话,或许不会有疑惑,他明显是被许盈所吸引了!奉其为明公就好,而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每天都在发生!
但对于他这样的孩子而言,又没有经过这方面的教导,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了。
裴庆听吴轲说了他上次溺水之后的思考,忍不住笑了起来:“尔等总角小儿,怎么想的如此多?”
许盈平常想的也很多,现在吴轲又是一个——这总让裴庆有一种错觉,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了不得!比他们那个时候要命多了不过这只是‘错觉’而已,这样的孩子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不能以常理度量。
裴庆看透了吴轲现境,毕竟在这种事上他是个过来人。不过他并没有直接点透吴轲,因为他知道吴轲的疑惑之处并不在这里那些东西随着成长,吴轲迟早会明白。
他现在疑惑的分明是自己的‘心’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若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最终也只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裴庆明白,这是一个天分很高的少年,同时又和许多天资出众的人一样,在另一些方面更加笨拙——老天爷总是公平的。
“玉郎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为师如今送你倒是合适。”裴庆笑了笑:“‘爱、善全是给予
,所以绝不会失去’,从他说出这话开始,为师就知道了,若他未来也不变,那天下敌得过他的也就没几人了。”
在这个世道动荡,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这样的时代,其实每个人都多多少少被异化了。那些参与到争权夺利中的人、那些肉食者,他们或许没怎么经历过小民们的民生多艰、千里白骨、生死不由人,但他们无疑也被这些影响到了。
他们在这样的世道中,学会的是乱世生存法则,在别人背叛自己之前先背叛别人、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别人狠,就比别人更狠!总之就是这样的东西。
即使还有人学习儒家所说的爱人、仁爱,那也只是学习而已,大家都没有将这些当成是信条去施行。
不是人天生就有这么坏、这么冷酷、这么残忍,而是这样的环境中,不知不觉如此的!
如果真的敞开胸怀,用柔软的胸襟接纳他人,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善意与博爱。先不用别人怎样,恐怕自己先坐卧不安,如同惊弓之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