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不远处谢烬对江悬招手,“看!”
江悬转头望去,只见谢烬弯腰点燃一根引信,不一会儿,几枚烟花咻咻咻窜入高空,接着砰砰几声巨响,一个接一个在夜幕中绽开。
无数丝线般的烟花簌簌坠落,像下起一场金色的雨,江悬抬头望着烟花,直至它们逐渐消散,化为烟尘。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远处萧长勖的身影:“这些话,林先生对王爷说过么?”
林夙回答:“还没有。”
“林先生如此心思缜密、博洽多闻,这样的人,我从小到大只认识一个。”江悬转头看着林夙,不紧不慢道,“你想让我承认可以,只要你肯承认你是他。”
林夙面不改色:“我不需要你承认,我自己已有判断。”
“你的判断又有何用,就算你现在告诉萧长勖和岐川,也已经无法阻止任何。”
“你放心,我不打算告诉他们。”
“那你……”
“我只想问你,你真的舍得么?你忍辱负重七年,难道最后只为与萧承邺同归于尽?还有谢烬,他找了你整整七年,你应该知道,以他的年纪,没有家族可倚仗,光靠军功站到今日位置有多难。你在宫里受尽折磨,他在西北何尝不是九死一生?好容易他将你救出来,你难道要就此辜负他么?你死了一了百了,留下他该如何,你有没有想过?”
“我想过。”面对一连串质问,江悬面色淡然,双手却已在衣袖下攥紧。“没有我,他依旧是谢大将军。或许会难过一段时日,但总有一天,他会走出来,会习惯我不在。”
“习惯之后呢,漫长一生,无尽的孤独,是你想要留给他的么?”
“至少我曾与他并肩作战过,我在他心里最后的模样,是他记忆中的江悬。若非如此,难道要我一生缠绵病榻、永远无法与他在战场上并肩么?那我宁愿早早死了。反倒是你,你在用什么身份质问和劝说我,秦王府幕僚么?我为何要听一个幕僚的话?”
“……”林夙张了张口,哑然失声。
江悬咄咄逼人:“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真话么?”
林夙垂眸,避开江悬目光:“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不同?”
“你明明是他,为什么不敢承认?”
“他……你说江凛么?”林夙抬起头,对江悬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他或许早已决定放下过去的一切,你又何必执着?”
“过去的一切……”江悬喃喃重复这几个字,蓦地湿了眼眶,“过去的一切,也包括我么?”
林夙没有回答。
烟花不断腾空,砰砰绽开的声音将二人的谈话声淹没,江悬直勾勾看着林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回答,包括我么?”
57“哥哥……”
“你说谢烬找了我整整七年,那你呢,你这七年隐姓埋名在萧长勖身边,难道只为助他夺位么?若是如此,你为何还查张临渊?我服什么药,与你何干!”
江悬逼视着林夙,说话时,一颗泪水猝不及防从眼中滚落。
宫灯映照,林夙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终于浮现不忍,他移开目光,不愿与江悬对视。
江悬声音已有哽咽:“事已至此,你还要装聋作哑么……”
不知过了多久,林夙终于缓缓开口:“从我在幽鹿峡底闭上双目那一刻,江凛就已经死了。我十二岁上战场,到二十一岁,整整九年,为大梁江山鞠躬尽瘁,最后却换来什么?猜疑、忌惮、所谓‘拥兵自重、功高震主’的欲加之罪。直到死,我都不肯相信杀我的是我曾效忠的皇帝。这难道不可笑么?与我而言,过去的人生,包括江凛的名字、江凛的身份,已是彻头彻尾的一场笑话。我为之呕心沥血的,到最后成为刺向我的刀剑,倘若我继续用江凛的身份存活,我将比现在痛苦万倍。”
“所以你要抹杀江凛的一切吗?只因为他遭遇的背叛与不公,就要否定他过去所有。可你有没有想过,他除了是江凛,还是我的兄长,我只想要我哥哥回来,我有什么错!?”
江悬的泪水簌簌落下,漫过脸颊,在寒风中变得冰凉刺骨。更冷的是他的心,像被人挖开一个洞,来往的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身体,痛得他浑身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