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絳珠關切地問:「月女官沒事吧?」
月伶摸著蒼白的臉,精神有些恍惚,回眸一笑道:「沒事,腳底打滑。」
華珠眯了眯清亮的眼眸,起身徐徐走向她,並挽住她纖細的胳膊道:「我閒著也沒什麼事,陪月女官走走吧!」
月伶沒有拒絕。
迎賓閣在二進門處,離清荷院稍遠,借著同行的機會,華珠與月伶聊起了天。
月伶與月娥同是李婉成為太子妃時被撥到東宮的宮女,但月娥早入宮兩年,資歷較老,為人處事又面面俱到,一直是李婉的第一心腹。月伶當時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時常被宮女太監們欺負,多虧月娥的照拂,她才慢慢站穩了腳跟。
月伶笑盈盈地道:「月娥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總是主子還沒開口,她就知道主子需要什麼了。比如此番太子微服私巡,太子前腳剛走,後腳她便把太子妃的行禮收了出來。我問她為什麼要收行禮,太子妃都病成這樣了,還能上哪兒遊玩?她就說,看吧,不出一個月,太子妃一定會去找太子的。」
聽到這裡,華珠的腦海里自動浮現起初見李婉時,月娥為李婉送藥的場景,的確有股機靈勁兒。
「我腦子笨、手腳慢,別人學一遍就會的東西我得學三、五遍。年小姐沒入過宮不知道宮裡的規矩,當不好差事隨時可能掉腦袋的。」談起月娥,月伶的眼底總是不自覺地閃動起溫和的笑意,「有一回長樂公主入宮給太后請安,我一時不察衝撞了她的鳳駕,為給我解圍,月娥右邊的牙齒都被打掉了。她待我如親妹妹一般,我心裡也視她為姐姐。」
連牙齒都被打掉……華珠心裡不禁羨慕起她們倆來,別說情深意重的姐妹,她似乎連一個交心的朋友也無,除了李重明。
可今生的李重明,又在哪裡?
斂起心頭唏噓,華珠擠出一抹淺淺的笑:「兩位的情誼實在令人羨慕,月娥女官今天怎麼沒來?」
提起這個,月伶突然紅了眼眶:「她和我不一樣,我爹娘早死,被叔伯買入宮中,可她在世上是有親人的。她明年就到了放出宮的年齡,家人為她找了門親事,明年年底成親。誰知就在三天前,月娥跟我說她收到家裡的信……」
男方的父親墜下山坡,生命垂危。萬一死了,他們倆就得守孝三年。月娥已經不年輕了,於是向太子妃求了恩典。太子妃不僅放了月娥自由,還賞賜了月娥一筆豐厚的添箱錢。月伶下午送她去碼頭,兩人都不知將來還有沒有機會見面,抱著哭了許久,直到船夫嚷著開船,月伶才轉身離開。
華珠看得出月伶十分掛念月娥,輕輕地寬慰了幾句,約莫是等你到了年齡也能出宮,然後你可以去找她云云。
月伶揉著帕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這方絲帕是月娥臨走時送給我的,我怕有眼饞的丫鬟撿去不肯歸還,才撒謊說是太子妃的,年小姐莫怪!」
華珠總覺得先前看到絲帕的那一瞥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便央月伶將絲帕借給她瞧瞧。
月伶很大方地將絲帕遞到華珠手上:「我與年小姐投緣,既然年小姐喜歡,這帕子便送給年小姐了。」
姑娘,我沒說喜歡啊!
華珠扶額,但對方盛情難卻,她還是笑著謝過了。
從色澤與舊程度來看,這方繡了一朵紅色寒英的帕子有好幾年的歷史了,只是沒怎麼被用過。
奇怪,月娥為何會在臨走前送一方舊帕子給月伶呢?
想著想著,二人來到了迎賓閣門口。月伶拍了拍華珠的手,會心笑道:「真是多謝你了年小姐,一路聽我嘮叨那麼多。我大概是太想月娥了,一提到她就停不下來。」
不知想到了什麼,華珠眨了眨眼,問道:「月女官,太子妃生辰那天,也就是三天前,太子妃散席後有沒有出過府?」
月伶回憶了一下,答道:「沒呢,太子妃上午在青琉台受了驚,隨後便發起了高熱,然後開始昏昏沉沉說胡話。我走的時候夫人在床前守著她,送完月娥回來,夫人還在,而太子妃一直沒醒過。」
夫人,即是李婉的娘親。
「年小姐問這個做什麼?」月伶反問。
華珠就笑道:「我是在想太子妃那天的裙衫真美,不知是不是出自董娘子之手。」
「我跟了太子妃七年,從沒聽說過什麼董娘子,太子妃的衣服都是尚宮們親手做的。」月伶說完,嘆了口氣,「太子妃其實一點兒也不喜歡過生日,往年要不是宮人們提醒她,她根本不會記得。」
華珠在撞破赫連笙與柳昭昭關係的那一刻,有懷疑過李婉是兇手。但基於兇手必須是熟人的分析,李婉的嫌疑很快便被排除了。
一,李婉與董娘子並不相識。
二,李婉一直呆在李府,沒有作案時機。
明媚的陽光不知何時躲進了雲層,一望無垠的藍天慢慢籠罩了一層暗淡的灰色,像有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罩子,將她與真相隔絕了起來。
真相明明就在身邊,她卻怎麼都觸碰不到它的臉。
華珠一路朝清荷院走去,半路,聽到一男一女在假山後爭吵。
「你不是說了會改的嗎?怎麼剛剛又收了馬家公子的銀票?你別想抵賴!我全都看見了!」
「小七你聽我說,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王家。皇上纏綿病榻多年,已經動了退位的念頭,說不定這次太子回京就會登基了!」
說話的是王恆,王恆這番話沒有講錯,前世正是因為聖上體虛,無法處理朝政,於這一年春天便退位,讓赫連笙當了皇帝。這輩子雖然遲了些,但聽王恆之詞,聖上依舊有這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