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偏房,一名身著白裙紫衫、二十多歲、姿容清麗的女子給二人行了禮,「四奶奶,表小姐。」
一出聲,竟是讓華珠不俗地驚艷了一番。年絳珠注意到了華珠的異樣,笑道:「你是不是也覺得董娘子的聲音特別好聽?」
「是啊,說是天籟也不為過了。」活了兩輩子,華珠還從沒聽過如此悅耳的聲音,像泉水滴在玉盤之上,又敲在心坎兒上。
年絳珠對董繡娘道:「勞煩董娘子開始吧。」
「誒。」董繡娘不敢怠慢,忙從工具箱裡取了尺子為華珠丈量,「表小姐皮膚真好,水靈靈的,跟剝了殼的荔枝一樣!」
看了看吃著蜜棗糕的年絳珠,忙笑道,「直讓我想起四奶奶未懷胎之前的模子!」
年絳珠輕笑了一聲,「董娘子這張嘴兒,難怪客人那麼多,我請你都快請不來了。」
「哪裡的話?當初我走投無路,若非四奶奶給了口飯吃,早就餓死街頭了,四奶奶的吩咐,我是上刀山下油鍋也萬死不辭啊!」董繡娘笑著收起了尺子,「我連夜做,一定趕在宴會前送來!」
待到董娘子走後,華珠攙著年絳珠回了屋,為年絳珠倒了一杯溫水後,有意無意地問道:「姐姐,董娘子看起來不大,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已經在琅琊小有名氣,怎麼當初就走投無路了?」
年絳珠喝了一口溫水,眼底浮現起一種貴女的驕傲之色來,「你聽說過柳昭昭沒?」
「柳昭昭?」華珠想了想,覺得這名字有點兒熟,片刻後食指一翹,「啊,可是《梅莊五女》中排行第五的江南名妓?」
「嗯,就是她。」年絳珠放下水杯,又拿起一塊蜜棗糕,「七年前,柳昭昭離開青樓來了琅琊,說是……尋親,只帶了一個丫鬟,就是董娘子。」
華珠嘆了口氣,她還以為董娘子就是柳昭昭呢。
年絳珠吃完一塊,又來一塊,華珠忙奪了說道:「不能吃了,孩子太大,不好生。」
「好不容易你姐夫不在我旁邊嘮叨,你又來管我!」年絳珠撇嘴兒瞪華珠,但心裡是甜的。
華珠就笑,抱著她胳膊笑,「好姐姐,再與我說說董娘子唄!」
年絳珠拿食指戳了戳她腦門兒,「剛說到哪兒了?」
「柳昭昭帶董娘子到琅琊尋親。」
「哦。」年絳珠點了點頭,「我猜柳昭昭是來尋情郎的,可惜紅顏薄命,她在琅琊的一處小別院住了不到半年就病死了,也沒給董娘子留下什麼錢財。董娘子無依無靠,跪在街邊乞討,我那時還沒嫁給你姐夫,只是隨娘回琅琊省親,碰巧遇了她,覺得她可憐,便介紹她去娘名下的一間綢緞莊做學徒,幾年下來,她心靈手巧,倒真學出了幾分本事,現自己開了家繡樓。」
話音剛落,晴兒打了帘子進來,「四奶奶,大小姐身邊的碧兒來了。」
碧兒進來時,手裡捧著一個長方形的大盒子,她向華珠與年絳珠行了一禮,「四奶奶,表小姐,因著要去李府赴宴,大小姐命奴婢送一套裙衫給表小姐。」
華珠打開盒子,一道柔亮的光直直打入眼底,這是一條珍珠白對襟束腰羅裙,配半透明紫色腰帶,簡約大氣,又纖儂合度,裙裾以紫水晶點綴,於飄逸淡雅中透出幾分不可多得的華貴來。
哪怕華珠這麼討厭顏嫿,卻無法不喜愛這條裙子。
年絳珠也喜歡得緊,「我瞧著董娘子也未必能做出這麼美麗的衣裳,嫿兒有心了。」賞了碧兒幾粒銀裸子,又將一支上好的人參包好,算作謝禮回了顏嫿。
洗漱完畢後,華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巧兒隔著屏風問:「小姐,你可是有心事?」
華珠打了個呵欠,想起廖子承那張雲淡風輕的臉,又氣得牙痒痒,「你家小姐我在懸樑刺股!鑿壁借光!襄螢映雪!精衛填海!」
巧兒吞了吞口水,前三個成語她聽懂了,大致是在誇張地形容自己背詩勤奮,但最後一個精衛填海是怎麼回事兒?啊,一定是小姐覺得學海無涯,就算自己像精衛鳥那樣持之以恆,也不能學完世上所有學問。
誰料,半日後華珠哼了哼,「我的腦子就跟海一樣深廣,幾百唐詩掉進去,就跟精衛鳥扔的石子兒一樣,都看不見的!哪裡是我不會背嘛?是掉得太深,翻不出來!」
巧兒嘴角一抽,服了!
暗夜無邊,寒風凜冽。
車軲轆在清冷的大街,轉出生硬的聲響,間或於小巷深處、兩壁之間,盪出陣陣回音。
七寶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在一處成衣店門口停住馬車,爾後跳下地,幾步上前,拉了拉懸於門邊的麻花繩,門的另一邊響起鈴鐺聲。
半響,一名半老僕婦打開了暗紅色大門,並佝僂著身子大聲問:「你找誰?」
七寶知她耳背,便湊近她耳朵,高聲道:「我找董娘子,她在不在?」
僕婦的五官皺起,卻不是發怒,而是老人慣有的迷惘之色,「啊?哦,老闆不在。」
「去哪兒了?」七寶問。
「去給顏家四奶奶量身了!你找她有什麼事兒?」
七寶從懷裡掏出一張單子,「我月中在這兒訂了一副兔毛手套,來取貨的!」
「取貨?你早說呀!」僕婦接過單子,佝僂著身子進了店內,不多時,拿著一個包袱出來。
七寶仔細檢查一遍,沒發現質量問題,轉身上了馬車,並把手套遞進了車廂,「我瞧這手套也沒甚稀奇的,怎麼要二百兩銀子?好貴!」
「琅琊的江南繡房僅此一家,物以稀為貴。」話落,傳來翻動書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