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安檢前,宋零諾很用力地甩開任鴻的手。對著任鴻驚訝的眼神,她很認真地說:「任老師,很對不起,我不喜歡你了。」
宋零諾必須要忠於自己的情緒,對自己負責是第一位的。任鴻是一個很好的男人,當初在「女人是什麼」的拍攝現場,如果沒有任鴻在茶水區的安慰、理解與鼓勁,宋零諾很可能一大早就被曾霧的訓斥弄崩潰了。如果現在她傷害了任鴻的感情,那她只能講對不起。除了對不起之外,她沒什麼能再給他的。
任鴻還是很驚訝,他連驚訝的神態都透著純粹,「諾諾,你怎麼說喜歡就喜歡,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你對我這麼渣,我會有一點傷心。」
這個語氣非常委屈不解。宋零諾突然覺得很可笑,她對他這麼渣?明明任鴻才是那個叫了好幾個喜歡他的女孩子一起來看展的人,如果要比誰更渣,不應該是他勝出才對嗎?
宋零諾還是那句話:「很對不起。」
如果她會被認定為渣女,那麼她就當這個渣女好了。總之她無論如何都要忠於自己的情緒。
好在任鴻有強大的情緒調節能力,他很快就重露出笑容,「不用道歉啊,你現在不喜歡我了也不要緊,或許將來又會重喜歡我了。咱們進去找老太太吧。」
能夠這麼平常心地對待旁人的喜歡與否,這是一項罕見的天賦,叫宋零諾心生羨慕。
郝翠雪沒在展廳中。任鴻請宋零諾在廳內隨意瀏覽,他去找一找郝翠雪,等一會兒再來接她。任鴻還保證,這次說接就一定會接。
宋零諾沒有興看廳內的展品。曾霧拍了那麼多的時尚人像,他的作品中絕大部分都是女性。宋零諾沒有興看他鏡頭下的女人們。她走過展區,到一個角落處等任鴻。
然後宋零諾又看見了曾霧。
曾霧和他的兩個朋友在一起,一女一男。剛才在藝術中心門口,他應該是親自去接這兩位重要的朋友進來。
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曾霧看上去很鬆弛,臉上甚至還有笑意。他的目光沒有那麼犀利,也沒有什麼壓迫感。這是宋零諾從未見過的曾霧。
從始至終,曾霧都沒有看向她。
宋零諾再一次感到這是多麼現實的笑話。
來之前的她竟然還在想,如果曾霧在現場看見了沒被邀請的她,她要怎麼解釋?直接說是和任鴻的約會嗎?
但她真的想太多了。
曾霧不僅沒有邀請她來看他的個展,他也根本不計較她有沒有不請自到,連看見任鴻牽著她的手出現,他也不問一字。
她對他而言,只是人形衣架、創作工具。
這個認知早就存在於她的腦海中,所以宋零諾無法理解為什麼此刻的自己會產生一種巨大的失落感。
宋零諾,你不是強烈抗拒這個男人嗎?你為什麼會失落?這合理嗎?
曾霧轉過頭,看見宋零諾背身走去展廳另一頭的女洗手間。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年輕女人對他的作品毫無興。她跟著任鴻來他的個展,只是為了跟任鴻在一起,連站在安檢入口處,她都要和任鴻拉拉扯扯地講半天的話。
只可惜喜歡任鴻的宋零諾並不知道,任鴻從二十歲之後就沒再喜歡過女人。任鴻小時候喜歡女人,長大了喜歡男人,或許等老了又會重喜歡女人,誰知道?當初任鴻被他親爸打出家門,他爸說不要這種「不正常」的兒子,後來郝翠雪上門和她姐夫說:我這輩子搞過多少男人就搞過多少女人,任鴻往後跟我走。
搞藝術的人,性取向的流動在他們身上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曾霧偶爾會自我嘲諷:或許這就是他和真正的藝術家之間的天然壁壘。
荒謬的是,宋零諾身處時尚行業,就職於只做女性品牌的奢侈品集團,平常工作中遇到的男人能有幾個是直的?她連任鴻的性取向都分辨不清楚嗎?連任鴻本人都沒想過宋零諾對他的喜歡會是那種喜歡。宋零諾究竟怎麼能做到一邊無知愚蠢地對任鴻產生男女之情,一邊經驗老道地對曾霧說出「我喜歡喝甜的,或者貴的」這種考驗男人的話術?
目睹宋零諾一廂情願地喜歡任鴻,曾霧並沒有提醒告知她的義務。要他扶貧幫困,沒問題,但這個貧困僅指金錢,這個貧困不包括智商。
不知道有朝一日宋零諾得知真相時,會不會被自己蠢哭了。
曾霧試著想像那個畫面。
一想到宋零諾的眼淚,他就不可控地動了動手指。女人微燙的呼吸在他指間長久地滯存著,叫他無法多想。
「曾霧。」
朋友在身旁叫他。
曾霧回過神,「嗯。」朋友千里迢迢來上海看他的個展,他不應該走這麼久的神。
曾霧個展一共五間廳,四間半開放展廳,一間封閉展廳。其中,「敘往」占兩間廳,「破」占兩間廳,分別陳列展出他出道以來的經典作品。
朋友走完這四間廳,問:「最後那間廳有什麼特別的?」既不屬於「敘往」,又不屬於「破」,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曾霧說:「沒有。」
最後那間廳里,僅有一幅作品被陳列。
照片上的年輕女人穿著連體褲,坐在空曠無物的地面上,她光裸的後背掠過有如晨曦一般的光芒,她微微側看向鏡頭,神態既滿足,又痛苦。滿足是內發的滿足感,痛苦也是內發的痛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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