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那時遲暮里想喚他名,可竟然不確定該用哪個讀音。只好咽下餘音,卸下書包想掏《莎士比亞選集》。沈朝汐卻輕輕牽住他書包肩帶。
「進來。」他輕聲說,密密眼睫下的雙眼填滿無辜的濕潤,「進來吧。」像是流浪的小動物在祈求。
遲暮里咽下一口唾沫,偏頭去找那個女老師,仿佛踏入同學家門要經過許可批准。
「她已經走了哦。」沈朝汐眯眼笑得更深,持著遲暮里的書包肩帶放在鼻下,小巧的鼻翼翕動。他在嗅什麼。
遲暮里再度咽下一口唾沫,又是無味。
「你在等我。」他說,「你知道我會來?」
沈朝汐的笑聲像風鈴泠泠,夕陽烘熱了潮水,溫度從梨渦滿溢。他牽著他書包的繩帶往屋裡帶去:「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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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捏
第11章p-無盡夏-6
沈朝汐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不論是「我在等你」,還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都太夢幻,太縹緲。
遲暮里怔怔凝望沈朝汐垂在肩畔的淡色長髮,潮的,半濕的,顯然不符合校規的長度,但這不重要。潮的,半濕的。
遲暮里於是啟開唇:「沈朝汐。」潮濕的潮。他不知道這個讀音是否正確,又是否冒犯,於是不自覺說了個愚蠢至極的句子。
「你淋雨了?」窗外夕陽餘暉,魚鱗狀的雲寓示明天也會是和今天一樣的大晴天。
沈朝汐回頭朝他笑:「剛沖完澡。」
也就在omega回頭的一瞬間,遲暮里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牽著書包肩帶走進了公寓。
教師公寓不會太大,一室一廳一衛。似乎沈朝汐沖澡的時候沒有開窗通風。空氣中瀰漫著浴室里沐浴露芳香劑的氣息,以及潮濕而蒸騰的水汽。彌散在秋日黃昏的色盤裡,伴隨著窗外日漸衰微的蟬鳴。遲暮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胸腔起伏,深呼吸。
他想記住這股味道,他希望往後再想起沈朝汐,回憶起的都是這股味道。而不是男廁、汗臭、尿騷以及。。。
沈朝汐的食指忽然抵在他胸口:「怎麼了?屋子裡有怪味嗎。」
他的轉身,遲暮里措手不及。搖頭的同時,心臟也在砰砰跳動:「沒有。」
沈朝汐收回手,客廳里沒有沙發,便為遲暮里抽出餐桌的椅子:「坐。」
環顧四周,教師公寓的起居室狹小簡陋。遲暮里卸下書包,坐在廉價塑料凳上,餐桌布滿劃痕污垢,雙手不知該往哪兒擺。他還是第一次見廚房、餐廳、客廳、書房四合一的房子。他家裡幾套大平層的廚房也是開放式的,然而面積比這座客廳都大。更不用說別墅的獨立廚廳。
沈朝汐在他對面坐下,趴在桌上,一手支頤:「怎麼不說話。」
言外之意是,或許不論遲暮里說什麼,他都想聽。
遲暮里記得自己原計劃里第一件事是還書,卻脫口而出:「昨晚檢查之後,醫生怎麼說。」雖然剛剛他已經偷聽,沈朝汐沒有大礙。
沈朝汐曖昧笑道:「你關心我啊。」
「身為學生會會長,關心同學是應該——」
沈朝汐輕聲打斷他:「官話。我不想聽。」
遲暮里梗聲,他什麼時候開始習慣說這些官話了。立刻換了個真誠的說辭:「不是學生會會長,我也應該關心你。因為你是沈老師遺子。」
「誒——?」沈朝汐放下嘴角,換了一邊手支撐下巴。表情完全冷卻下去:「你們難不成真的很熟。」
「難道他沒有和你提過我嗎。」遲暮里苦笑著,沒想到還要解釋,「他每周三周五給我安排表演訓練,訓練完我們會一起去食堂吃晚飯,有的周末還一起出去看院線熱映的電影。所以,確實很熟。」
沈朝汐淡淡笑了:「哦。我沒有質疑你。只是我和他不熟。」
遲暮里更是不理解:「他不是你父親嗎。」
「是父親。」
「你們還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那怎麼可能不熟。」
沈朝汐偏了偏頭:「我對他沒興,他對我也沒興,所以不熟不是很正常。」
他的語氣過於理所應當,遲暮里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可他意外地能理解這句:父子之間「不感興」。他和遲孟京也好不到哪去。
再環顧家具簡陋陳舊的客廳,竟然找不到沈家明的遺像和骨灰盒。只有一張書桌靠牆放置,錯落擺放著音樂教材和教學參考書籍,更多的是電影光碟盒。角落積灰的痕跡不難看出地上曾經有一架鋼琴。這就是沈家明存在的一點點痕跡。
「鋼琴呢。」遲暮里問。
「賣了。」沈朝汐說。
「賣。。。了?」遲暮里匪夷所思,那不是沈家明的遺物嗎。可他轉念一想,沈家明說過他年輕時和家裡決裂,愛人也在沈朝汐出生前就去世。又想起剛剛沈朝汐咄咄逼人、威脅學校的模樣,忽然意識到這個omega在世上恐怕無依無靠了。他能理解沈朝汐著急要錢,只是覺得可惜,「賣到哪了。我想贖回來。」
「你想要他的鋼琴?」
「不是,贖回來給你。」
沈朝汐挑眉嗤笑,一瞬的表情像是「給我做什麼」,他一定這麼腹誹過,遲暮里比大多數人都擅長察言觀色。不過沈朝汐轉眼就是另一副委屈面孔,眉峰下壓,嘴巴撅起,「說點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