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为支着眼皮,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上巳节本是名士雅集之日,颍川庾氏将会广邀各世家一同在南郊曲水流觞,饮酒作诗,如此机会,世家大族子弟能去的便都会去,就算不去,也不过是有要事缠身罢了,谁会去什么上巳游猎。”
他侧过身,低低舒叹,“我猜啊,估计只有追随太子的寒门庶人才会参加明日游猎,若是我去了,虽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好说歹说,我也是谢家六郎嘛,总不至于让太子殿下失了最后的脸面。”
谢不为本就知晓他在萧照临那里现今唯一的价值他起码出身陈郡谢氏。
是故,先前就有所揣测,萧照临不仅仅是让他去请国师参加上巳游猎,也是有意让他参加。
可奈何萧照临实在太过难以捉摸,硬是生生拖了三日,才教人送来邀帖,让他差点都准备重新做打算了。
如今收到了邀帖,计划初步落定,他可算能好好放松休息。
于是,才说完这番话,下一瞬便彻底沉沉睡了过去。
阿北虽还是有些似懂非懂,但见谢不为如此憔悴入睡的模样,终是没再多嘴,又将床上的锦被搬来,盖在了谢不为身上。
第二日,在阿北的妥帖安排下,早晨谢不为只睁眼上了个车,便又倒头睡了过去,再醒来,就已到了乐游苑。
乐游苑内主要有覆舟山与西池两处,覆舟山位于乐游苑之北,山后有一湖,山多岩矶,临湖陡峻,是为帝王巡幸赏玩之所。
而西池则为太子处政议事之处。
今日游猎自然便是在这覆舟山上。
这覆舟山倒也不愧属皇室园林,景致奇险不说,还处处竹林萧萧、嘉树郁郁,流风环山而过,聚青烟绕乔石之上。
雨霁后天空格外澄澈,日明山南,而山后的湖水则又映林碧似天,天地恍若一色,似有登此山便可伸手触天之势。
不过,谢不为与阿北倒暂无赏景之致。
两人正有些愁,山上果真如阿北所说天冷风大,十分冻人,可这覆舟山上,竟没支个避风的帐子。
如此,便不免要往人多处去。
山间的空地上热闹非凡,宫人皆在忙碌地布置游猎前的宴席,侍卫则步列有序地四处巡逻,而最中间的便是萧照临请来参加上巳游猎的客人们,正聚在一起攀谈。
但也不知是谁最先注意到谢不为的,在谢不为走到宫人身旁正想询问帐子所在时,空地众人竟默契地一齐安静下来,纷纷向谢不为投去了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正如谢不为所料,来参加此次上巳游猎的,皆是寒门庶人,而原主虽“名声”在外,但通常只参加世家聚宴,因此在这些人中,似乎并无人认得出他的身份。
众人转又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谁啊长得如此俊美,怎么不曾见过。”
“瞧他的打扮应当身份不凡,若非是有官职在身,恐怕该是哪个世家的子弟。”
“诶说不定,是东宫中人呢”
此话一出,有几人会意地偷笑起来,看来是知晓太子好男风的传言。
而又因此言,众人看向谢不为的目光便渐渐不再拘束,而是大胆上下打量起来,甚至其中有人正跃跃欲试想要靠近谢不为。
不过,到此,众人的目光还都并非出自恶意。
直到
不远处的人群之中,传来一声突兀的嘲讽,“我还以为你们在议论什么神仙人物,原是陈郡谢氏谢六郎啊”
随着这句话落,人群自觉分开了一道,从中走出了一身着锦衣的矮胖男子。
其面圆如大饼,两腮肥肉随着他的步履不住地颤抖,若不是他两眼之中泛着不怀好意的精光,当真会教人找不见那小如芝麻的眼睛。
魏朝因尚美风俗,即使天生丽质者不多,但大多人打扮打扮之后,也可称一句清秀。
如此不仅丑,还丑得出奇更是不多,是故,谢不为一眼便认出了此人乃是陈郡殷氏殷梁。
而陈郡殷氏虽与陈郡谢氏同出郡望,却远不及谢氏门第。
陈郡殷氏一直属寒门之列,直到殷梁之父殷涛隐居山野三十余载,养得“此人不起,当如苍生何”的名望,受今上所重,从山野征辟越晋为侍中,才有资格参加世家宴席。
也是因此,这殷梁才得见过原主。
殷梁站定在谢不为面前,先是夸张地上下扫视谢不为,再作浮夸捧腹状,“我没看错吧,陈郡谢氏谢六郎,竟没巴巴地跟着你那兄长去参加曲水流觞,而是独身到了此处。”
他故意在“兄长”二字咬下重音,又语出啧啧,“莫不是,谢家终于知道不让你去丢脸了”&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