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當時沒能流淚,甚至後來的很多年,他都沒為那兩個人掉過一滴眼淚。
他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在悲傷,但偶爾,他會很懷念蘇朝逸。蘇朝逸會記得在回家時給蘇未嶼帶他喜歡吃的奶糖,還會給他帶一些小人書,給他帶各種各樣的玩具,只要在家裡休息的日子,都會陪著他玩或者看書,給他講外面的事情。蘇未嶼很喜歡蘇朝逸在家裡的日子,因為那是童年裡僅有的可以稱得上溫暖快樂的日子。
但是太短暫了,一個一年365天裡只在家裡待上十天的父親,於他而言,就像是賣火柴女孩手裡的一把火柴,在漫長寒冷中,短暫地給他一點溫暖後又迅熄滅。
蘇未嶼緊緊攥著自己的小臂看向溫淮騁:「那時候我好像真的不難過,也沒有哭。」他抬手抹了把臉,看著上面的淚液困惑不解,「為什麼呢?是因為我真的很冷血嗎?可為什麼我現在會哭呢?太奇怪了啊。」
溫淮騁垂下眼睫,不忍看他這個樣子,只好抬手搭在他腦後讓他靠在自己肩上:「不奇怪。很多人在幼年經歷創傷時,是無法立刻意識到那些傷痛意味著什麼的,但這不代表他們是冷血的,無法感知悲傷的。」
因為對他們來說,稍有不慎,那些痛苦的回憶可能就不會成為落痂的舊傷疤,反而隨著個體意識的甦醒,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越來越無法癒合,發炎潰爛。
溫淮騁指尖微涼,蘇未嶼所說的一切都讓他心驚。
在蘇未嶼的世界裡,他已見過了太多人的冷漠和惡意的揣測,哪還敢輕易展示自己的軟腹。又既然無人可依靠,便也只能用荊棘包裹自己,用冰冷尖銳的利刺保護自己,哪怕在這同時,自己也會被尖刺傷到。
「都過去了,過去了。」他輕輕拍著蘇未嶼的後背,盡力安撫著他的情緒,而同時他望向遠處的水面,眼中也有些茫然。
他在心裡質問自己,執意把蘇未嶼拉入自己的人生,走這樣一條註定難以被世人祝福認可的路,到底對不對,會不會反而在以後帶給他更大的傷害呢?自己又到底有沒有能力讓蘇未嶼走出那些陰霾。
之前他總是自信地,甚至自負地相信自己能給蘇未嶼最好的愛,相信自己可以為蘇未嶼解決所有的困難,可以替他抵擋住一切,可是真的可以嗎?
除夕夜那天看著因為煙花的短暫而陷入落寞的蘇未嶼,溫淮騁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他仍然堅定自己的愛不會隨著時間而褪色,可是假如因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他無法在陪伴在蘇未嶼的身邊呢?比如有一天他因為意外而死去。
人生有太多的不可測了,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的承諾再誠摯也只能夠規束他自己。
所以他講夜鶯的故事,其實也是告誡自己不要用愛給蘇未嶼塑起一座的高牆。
而現在,知道了蘇未嶼父母的事情,他更意識到,他的愛對蘇未嶼來說,也許很難界定是所謂的還是的深淵。就像他曾經擔心的那樣,經歷過那些過去的蘇未嶼也會真的把他當做無垠海面上的唯一浮木,假如浮木永不沉沒,那自然無憂,但萬一浮木不在了,該怎麼辦呢?
溫淮騁側頭貼在蘇未嶼的髮絲上,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把握這份愛意的尺度。他不想做一個自私的愛人,他希望他的阿嶼,得到最好的愛的同時,更明白如何去愛自己。
玉蘭花搖曳的疏影落在身前的草地上,滿山坡盛開的玉蘭宣告著春天的到來,兩個少年人在暉光與春風裡相互依偎著,試圖用年少的愛意治癒沉痛過去帶來的創傷。
兩天的時間轉瞬而逝,回到學校後最初的一周里,連續辦了兩次中學生心理講座課,各班還被要求各自舉辦一次心理健康建設主題的班會,至於是否真的起到了效果,就不得而知了。
而林堯的事情對大多數人來說,只不過是枯燥的學習生活里一顆打破短暫平靜的石子,初時或許能引起一些波瀾,引起人們唏噓討論,但很快就被漸漸遺忘,除了她的親人朋友。
課間有人提到林堯的父母,聽說是受了很大的打擊,尤其是林堯的母親,因為情緒失控昏厥了好幾次,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歲。
蘇未嶼聽到後只是在心裡嘆氣,他不明白,為什麼世界上總有那麼多人,生了孩子後又不願意好好對待孩子,好像小孩子生下來就只是為了滿足某個瞬間他們想要一個孩子的欲望。
清明節放假前,蘇未嶼回了一趟家,他打開了那間原來奶奶住的臥室,那現在已經成了一間小雜物間。
他在角落的柜子里找到一本老舊的筆記本,在夾頁里找到一張蘇朝逸的一寸照片。
這是家裡僅存的一張蘇朝逸的照片,他小時候住的房子裡的那些相冊準確說是房子裡所有關於蘇朝逸和楊蕊的東西,都被鍾杉一起打包扔掉了,因為占地方。
蘇朝逸長得很清秀,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就是個老實讀書人的樣子。
蘇未嶼把照片放進錢包的一個夾層里,然後靠著柜子看著這間屋子發呆。
他突然決定去一趟墓地,去看看奶奶和蘇朝逸。
溫淮騁知道後說要跟他一起去,出發前還特地陪他去認識的花店老闆那裡買了兩束白菊。
墓地在城郊一個村子的後山上,並不是什麼專門放墓的園區,蘇未嶼只來過兩次,一次是跟著奶奶來葬蘇朝逸,一次是葬他奶奶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