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融听不到这些,但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晚饭后她想出去走走。一个人能去哪里呢,也不过是楼下那条到学校的小路,她天天走,走得都有些烦了,尤其是今天,特别烦!到外面的大路上走走吧,除了来往的车辆扬起的灰尘,也见不到几个人影,人们都躲在家里暖和着呢!
小融一个人回了家,屋子空荡荡的,心里比屋子更空。她刚一把电视打开,又拿起摇控板关掉,便躺在床上早早地休息了。
小融刚要睡着,就听到新初掏钥匙开门的声音,冲着客厅说了一句:“你今晚上还回来得早嘛!”
新初笑着说:“还不是为了回来陪你!”
小融说:“你有这好心,怕是斗不起麻将搭子吧?”
新初像是有些被冤枉了一样:“真是的,赵部长啷哎说耍一会儿再回去,我都坚持说家里还有个孕妇呢,大家才松口放我回家,昨晚那个梦不好,我感觉今天打牌手气肯定孬。”
小融听了前面的半段,真有些感动了,可当新初把话一说完,心里又不是个滋味,撅着嘴说:“原以为你是为了我也,结果还是为了那几个钱。”
新初脱了衣服,上床搂着小融亲热地说道:“为那几个钱,还不都是为了你。”又轻轻地抚摸着小融微微凸起的肚皮说:“还有就是为了我们很快就要见面的小宝贝。”
小融轻轻地把新初的手推开说:“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跟你说哈,明天我准备回祥兴老家了,然后就在那儿等你回来过年。”
新初怔了一下说道:“你回去可以,有妈照料你我也放心,但过年还是得回我老家过年,我们农村有个老规矩,男女结婚后一定得在男方家过年,今年是我们结婚第一年,我就在你家过年不回家了,人家会说我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小融叹了口气说道:“你那个道理我都懂,可结婚时我爸也没来,我知道他是舍不得我,这也是我结婚的第一年,我得回去陪陪我爸。”
小融一说起她爸,突然有些伤感起来。新初侧过身子,把小融的头搂在手臂上安慰道:“你寒假先回去陪爸爸妈妈住一段时间,我这儿放假了就去接你回老家过年,至少赶在大年三十晚吃个年夜饭,大年初一给先人们烧个香,初二我就陪你回祥兴,一直到上班,你看怎么样?”
小融知道,新初骨子里是一个传统的人,虽然对自己百依百顺,但在回家过年这个问题上,他却是十分坚持,甚至是特别固执,与他争论下去也没多大用,就顺着说道:“那我们说定,初二就回我家哈!”
新初笑道:“什么叫‘回我家’?我告诉你,从结婚那天起,我家才是你家,回你家那叫‘走人户、回娘家’。”
小融嘟嚷道:“我不管你家我家婆家娘家,反正初二我就要回去。”
新初拍了拍小融说:“只要你今年跟我一路回去给祖祖先人们烧了香磕了头,告诉他们我新初娶媳妇了,我什么都依你的,肯定得陪你回去,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新初把小融送到客车站,想想还是不放心,也跟着上了车,一直陪着去了祥兴,到了街上又称了几斤苹果,一路回了家。岳父薛道成见女儿女媳回来,一改原来的生硬的态度,变得温和起来。倒是岳母欧玉贞,看上去却有些不冷不热。新初也管不了那么多,但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放下行李挑起水桶就去坎下井里挑水,一口气不歇地挑了满满一大缸。
小融妈一边做饭,一边询问小融怀上小孩子的一些情况,嘴里不停地叮嘱女儿关于怀孕期间的有关注意事项。小融却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反反复复夸奖新初工作如何的出色,在镇上如何地得到了领导肯定与重视,她还特别强调新初当上了镇上的团委书记,做了中心村的驻村干部。
小融妈对女儿的婚事是不太满意的,尤其是新初那个特殊的家庭,但她对女儿的话却深信不疑,她知道这个女婿出生在农村家庭,且多生变故,但这个年轻人却聪明能干,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只是她不知道这个将来什么时候才会来到,她心里叹着气,嘴里却说道:“新初是你自己选择的,我相信他,也相信你,你们都好好干,你们过得好就好,当妈的也就放心了。”
“要是过得不好呢?”小融歪着头笑说。
“不好就莫回来,回来了提都莫提,提了我也不得听!”小融妈满脸正色,一点也不像是说着玩的。
新初回到城东镇,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做,无外乎催收农税提留和计划生育罚款,如果说还有其他的事情,那就是元旦春节期间的走访慰问,走访对象与七一不同,那次是以贫困党员为主,而这次是以贫困群众为主。事实上,名单主要是各村各单位报上来的,中心村报来的名单里,有普通群众,也有之前从村社干部中退下来的。那些普通群众贫困不贫困,新初不完全清楚,但这些退下来的干部,其实他们家也并非是最贫困的,村支书赵华林说把这几个搁平了,他们便不会再跳上跳下的,村上的工作好开展一些,这个做法也是惯例。
当然,除了这几个退职村社干部,名单里也还真有一两个普通群众,但细究起来,也大都与赵华林和计生指导员老尹有些沾亲带故的,这也是村主任石刚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新初无从考证,他也无需考证,他只是提醒赵华林一定要把赵大壮的名字添上去,要不我们走访贫困户是没有说服力的。
赵大山还是请新初与他一同去合力村催款,对于这件事情,新初还是非常乐意去干的,跟到赵部长一起干活儿,吃香的喝辣的耍好的,好不快活。最为重要的是,小融不在家,打麻将再也不担心有人催,心情好手气也就好,虽然打得不大,场场都赢,也不是个小数。
墙内损失墙外补,输了钱的赵大山总是要想方设法把麻将桌上的损失找回来。他以驻村干部的名义找村支书袁华商量,给他补一年的务工费。这袁华也不是省油的灯,说务工费肯定该,但村上的主任、文书、计生指导员这几个主要干部,平时也务了不少农时,多少也应该点。赵大山连说这是必须的,你当村支书的也要上。
袁华假意推辞了一下说:“那我也与大家一视同仁,都按一个月一百来,‘一把手’也不能搞特殊。”
赵大山问新初中心村给大家没务工补助,新初回答说村干部没我不知道,我这儿是没有领的。赵大山像是十分关切地说:“新初你也不要太老实,该的要,该领的得领,这件事儿你不好说得,我去给赵华林说,那个老滑头有点不讲规矩。”
新初连说:“这就不用麻烦赵部长了,村上愿就,不也没关系,我也不靠这几个钱家致富。”
赵大山说:“还有就是今年镇上奖金的问题,听到有几种说法,一是说继续与去年持平,二是说要大幅减少,原因嘛只有一个,就是全镇的农税提留和计划生育罚款欠账太多,缺口太大,除了上缴任务之外,基本没有多余的钱了。
新初说:“我们镇还好一些,听说其他乡镇,完成县上任务都难,干部工资都拖了大半年没,更不要说奖金了。”
赵大山说:“其他乡镇不我不管,也管不着,但我们城东镇必须是要的,不但要,还要多,这个新初你回去也要给胡书记说一下。”
新初笑着说:“赵部长您都不说,我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哪敢在他面前提钱的事?”
赵大山瞟了新初一眼说道:“我当然是要说的,但你也得说,你跟胡书记是亲戚嘛,你就说这是镇上干部的普遍意见。这个问题就这么定,不再讨论了。”
这天上班时,赵大山就带着新初去了镇党委书记胡德柱的办公室,说是汇报近段时间的工作,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奖金这个话题上。
赵大山这点小心思,怎么逃得过胡德柱的眼睛,他故作为难道:“今年不要说奖金,能把工资起走,年前把你们手里的票处理大部分,就很不错了。”
赵大山一听这话,猛地一抬头说:“胡书记,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们城东镇还没有不奖金的。还有,听说你要高升了,这事出在你任上说起来可不好听啊!再说,你把这些钱节约起留给您的继任者用?”
对于赵大山说自己要高升这个话,胡德柱虽然听到过一些议论,但那都是街头巷尾的闲话,关键位置上的关键人物,却从来没有提起过。不过,赵大山说的后半截话,倒是有一定道理的,自己明年就要干满两届了,在这换届期间,说不定哪一天县委一纸调令就让自己走人。
胡德柱顺着赵大山的话说道:“奖金哪个不想给同志们多?我还有一份呢,关键是全镇欠款这么多,钱从哪里来?特别是你们合力村,离目标任务差距还很大,你还好意思跟我说奖金!”
赵大山有些脸红,自己点了一支烟道:“胡书记,钱不够嘛,大家想办法去收,至于我那个村,你就一百个放心,我保证按时按质按量完成任务,只是这奖金而且在你做城东镇党委书记的最后一年,在你高升之前,不但要,而且要多,只增不减。”
胡德柱说:“我这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就像是真的一样,下去可别再打糊乱说哈,下午开个党委会,专题研究年末岁工作,同时也议一下奖金放等相关问题。”
会议开得很严肃,很认真。
胡德柱先是分析了一下当前农税提留和计划生育罚款征收工作面临的严峻形势。会议室一片寂静,偶有镇党委副书记蒋德政装着咳嗽的声音。
赵大山故作镇定,掏出烟来给几位一一上,自己又点上火抽了起来。
紧接着,胡德柱又抛出了年终奖金的话题,会议一下又热烈起来。
大家议论纷纷,当然,意见最后是高度统一:再大的困难,奖金还是要的,否则,影响同志们工作积极性嘛!至于不钱这样的话,怎么能张口就说呢?今后提都不要——城东镇从来没有操得那样孬过。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不的问题,而是多少的问题,但不论多少,都只能比去年多,不能比去年少。
对奖金这个话题表现得不冷不热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镇长吴少权。吴少权虽然不知道明年换届时镇党委书记胡德柱同志是走是留,但凭他多年的从政经历和人生阅历,他认为胡德柱肯定是要走的,全县在镇党委书记这个位置上干满一届的都少,更何况两届。当然,胡德柱走了也不能说自己就能接上他的位置,但这至少会成为一种可能。为此,他自己也一直在千方百计地向上争取,只是目前还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吴少权对城东镇的农税提留和计划生育罚款历欠问题从不担心,更不想在这个特殊时期来增奖金,他想如果自己真有机会做了书记,自己再想办法把钱收回来,把同志们的奖金再提上去,同时把大家手头的票都报销了,那他是不是会很快赢得同志们的信任和尊重呢?但眼前的形势是大家都想到奖金,莫说不,就是少了看样子都交不到差,如果自己一个人反对,那势必立马就会失去大家的信任,更不要说尊重了,这肯定会直接影响到自己的升迁。
想到这儿,吴少权不紧不慢地说:“奖金肯定是要的,而且只能增不能减,但问题的关键是要把钱收回来。上前天在县上开会,县长多次讲到在农税提留和计划生育罚款征收过程当中出现的问题,一些乡镇干部牵猪挑粮,打人抓人,农民反响强烈,全县上下举报不止,上访不断,我们城东镇可不能在这农民负担方面出问题、捅漏子,成了全县的反面典型。”
赵大山一下就接过话来说:“这个请镇长放心,我们城东镇还从来没有出现类似问题,城东镇的农民,缺的不是这几个农税提留钱,更不是计划生育生罚款,我看缺的是我们的工作方法,收钱的手艺。”
会议最终思想高度统一,奖金继续,钱抓紧去催收。要想过好年,抓紧去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