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昨晚永清去定国公府了?”太子妃从宫人那边打探来的消息,而后又向太子这边问道。
说来,皇帝能得救,那颗灵丹的作用不可否认,但以心头血作为药引,还是心想太过残酷了?“所以,定国公从国师那里拿来的药引,为什么一定要用心头血来,而且还需要羁绊之人?”
太子妃疑惑于这位国公爷的身份,以及那位国师——二十年前,定国公带来了一名道士,向父皇引荐。若是过往,皇帝一定会将定国公训斥一番,并辞退那名道士。
历代先帝有荒诞不经的,有残忍嗜杀的,但对于神灵迷信,几乎都采取置若罔闻的态度。也就是手持皇权、登临大宝之时,先帝们才可能呼喊两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口号,但私底下对这件事十分清楚:皇权不来自于天,来自于礼法和民心。
但陛下的那一遭,不仅敕封了那道士为国师,并常常与之相谈甚密,所幸没耽误政务,不然的话早就引起了朝堂不满。
“嗯,大概是有些事情要问吧。”身为储君,太子知道一些皇室秘辛,但父皇从来不告诉自己——为的就是尽可能让更少人知道这些;所以,只有在皇帝死后,即将登基的太子才会被召进一间小屋子里,去探清那皇室的秘辛。
几百年来,大都如此。当然,要说没有困惑,那绝对是假说,但太子把握分寸,只是淡淡地解释道,“那灵丹是定国公给我的,想必皇姐上门国公府,是去问具体的缘由。这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
虽然那国师来去无影,但太子知道,这人是有大本事的;只是,这样的本事没有在公开场合展现过而已。那灵丹妙药,怕只是冰山一角。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多给父皇一颗……”太子妃喃喃道,觉得这国师也有些小气,再多活个十年八年,省的让自己再哭一场。只是,冯丽萱的这番话让太子的精神头蔫了下去,有些丧气的模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太子妃突然想到,眼前的这位可是太子,若是父皇崩逝,那他便是日后的天子。这个想法大逆不道,但奈何不了实在诱人。
太子不知道太子妃脑海里的神魔乱舞,却有些严厉地说了句:“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哪怕孤早逝于父皇,那也是命数所然,明白吗?”因着这事,太子夫妇之间的关系有些冷淡,但没几天便恢复了正常。
……
话说独孤若雪自那晚从养心殿离开后,便没有在踏入殿内一步。
在御医、内宫来看,皇帝虽然逐渐恢复起来,但仍然体虚身弱,不能随意走动。这些天的政务、朝议,以及随之而来的殿试,均由太子殿下和内阁来处理。
考虑到做事的方便性以及难免会被不法官员所蒙蔽,太子重新启用了东厂和司礼监,让宦官重新参与机务,这一举动,引起了一些朝臣的不满。
前朝的事情于此时的独孤若雪来说,并没有特别要紧的,但听闻父亲在朝廷公开驳斥太子任命东厂、司礼监的做法,自己的心中不禁紧了几分。
在前朝,宦官势力一度做大做强,成为了宣、神、惠、穆四朝“梅家之乱”的帮凶;在世宗皇帝之时,尽数裁撤、打压,算是夺了宦官议政之权。这一点,到崇德末年才有所改变。但终其世宗之后,宦官的权力微乎其微,几乎起不到什么影响。
“只希望父亲不要遭到嫉恨。”若雪如是想。她现在以养病的名义,离不开宫内,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只能听个大概。
想来自己要横加干涉是不可能的,不如想办法和皇帝、太子“搞好关系”。若雪虽不善交际,但并不愚笨,知道在那日夜晚的觐见,王启已经认出了自己——还有自己的长女永清。至于为什么不大胆说出来。不管如何,他们二人是知道自己的。那么,若雪也应该有所表示。
可惜,她不是皇后,至少现在不是,想要离开芳林苑还是比较困难的。但今天的曹公公特别前来,严令周遭的宫人莫要阻拦:“独孤姑娘想要去哪里,你们都不要阻拦,明白吗?相反,姑娘若是有什么需求,你们得跟着她去!谁要是怠慢独孤姑娘,别怪咱家安排你们到浣衣局!”
曹公公是得了旨意的,而且内心也是这么打算的:这独孤氏果真不一般,不仅能做到为陛下自裁献药引,而且还得到了陛下和长公主的赏识。
虽然皇帝与独孤氏的老少情实在是令人惊叹,但民间不是没有过——曹连觉得,这怕不是皇帝兴起了黄昏恋——对陛下来说,这也许是个好事。
于是,在曹连的安排下,独孤若雪在没有任何人的阻止下,离开了芳林苑,并在一阵困惑中,觉察到了一些不适:一大拨人尾随自己的身后,若雪的心中满是紧张:“诸位,你们不用跟着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入了宫,独孤若雪第一次不适应自己的身份,难道是在前世的世界呆习惯了,一下子对这个情况无所适从?她不确定。只是,若雪的话就像是耳旁风一样,对他们毫无用处。无奈的她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御膳房,打算展示下身手。
虽然好久没做过饭了,但凭借着记忆,独孤若雪还是想办法做了一道桂花糕,不曾想卖相极差。御膳房的管事们都不敢上前,怎么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独孤姑娘的地位又传得那么邪乎,他们劝说了两句就各干各事。只是,在若雪的桂花糕出台以后,宫廷御厨叹息了摇了摇头,心想:这姑娘那么美,但这菜为何就看不出丝毫的食欲来?
然而,没人想要找这个不痛快,见到独孤若雪低落的神情,一名管事上前安慰道:“姑娘,这桂花糕做不好没关系,只要心意到了就行。不如将它交给奴婢。”见到亲做的糕点这般,独孤若雪摇了摇头,顺了管事的心思,将它放到了一边。
还不等她做起第二道菜,曹连便亲自赶来,像是碰见了祖宗一样大呼小叫:“你们这些人做什么呢!怎么能让姑娘亲自下厨!”接着,曹连注意到了那份桂花糕,心想这是哪个不中用的居然做成了这样,却被独孤若雪打断了施法。
“对不起曹公公,是臣女做的桂花糕,本想着……”若雪顿了顿,觉得这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意会的曹连多看两眼那盘糕,脸上依然挂着笑容,连忙道:“姑娘这说得是什么话!若真想做这盘糕,御厨们就可以教您,当然也有现成的。”说着,曹连对那些管事、御厨使了个眼色,还不赶紧去做?还要咱家亲口催促你们不成?
接着,曹连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姑娘,陛下召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不忘对那些怠慢的宫人们没什么好脸色。宫人们下意识地缩了脖子,生怕下一刻就被曹公公带去浣衣局了。
离开了御书房,独孤若雪在曹连的指引下,来到了养心殿——但相较之前,若雪已经对这里轻车熟路,甚至僭越地跑到了前面,却不引起曹连的反感:你看,独孤姑娘都对宫内这么熟悉,果真是有戏!不然,谁会去特别记下这条道路?
想到这里,曹连便想起来早些年与陛下争宠的那些昭仪、美人,为了“偶遇”陛下,特意将这条道进行标记,就为了某天的“荣恩”。但是,曹连并不反感独孤若雪,仿佛她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就该如此。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独孤若雪进入养心殿后,只见皇帝的桌前摆满了一些素食和米粥,偶尔有些肉渣附着其间,但并不显眼。本想着行礼,但皇帝免了独孤若雪的礼节,并开门见山询问她的近况。
“回陛下……臣女过得挺好。”若雪垂下明眸,心想着要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可没想到,皇帝王启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自己的情况。
“大妹,这么多年不见,为什么如此生分?”王启起身站在了独孤若雪的面前,手里还不忘抓起她的皓腕,眼中满是“久别重逢”的期待,“大妹?这称呼好像有点土了。不如叫你梓潼吧?”
“太蠢了。”被王启这么一叫,若雪的身体虽然扭捏,但眼神中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并随之迸出来。身高的差距让独孤若雪抓不到皇帝的脖子,只好抱着他的腰,不自觉地涌出了泪花。“我以为你认不出我来,老头子。”
被冠以老头子的新称呼,王启下意识地僵硬了一阵,心想自己真的很老吗?明明不到八十岁,还能在干十几年。但他还是拍拍手安慰了若雪,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以后叫你雪姐好了,像你父亲那样。”
不管是先丰国公6广还是御史大夫独孤信,他们对自己的女儿都一致地称呼为“雪姐”,不为别的,只因容易记住。至于王启为何称呼若雪为“大妹”,因为他的年岁要大上若雪约莫五六岁。
“好,阿启。”若雪紧紧拽着王启的腰间不撒手,一时间让养心殿内宫人们无所适从。直到曹连对他们行了颜色,然后随着大流一齐退下。现在,是帝后二人的时间,阔别了五十年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