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心别了这朱砂桃花,鹿鸣涧没回头,直走至了长乐坊北端出口。
几个年轻小混混蹲在低矮的石墙牙子上,正揣着手吹水,看见一个小个子孤身行走,纷纷打量起来。
长乐坊风气不好,弱肉强食,他们几人聚众在此,常行偷窃、抢劫之事,只要看碟下菜,也多有得手。失手的几次虽然也被人揍过,但他们又无别的营生,只好吃一堑长一智,在选择肥羊时更加谨慎。
见鹿鸣涧凶狠的目光朝他们几个扫来,领头的混混登时明白,这矮子不是个好相与的,赶紧移开视线,向鹿鸣涧示了弱。
鹿鸣涧却心思活动,朝他们几个走来。
近前以后,鹿鸣涧手里把玩着平日行医用的手术刀,歪着头看他们,不说话。
看着那翻飞的小刀,知道这人至少也是个他们对付不了的高手,几个混混面面相觑,呼啦一下作鸟兽散,分头奔逃进了长乐坊低矮的房屋群。
只有一个比鹿鸣涧还要瘦小的少年跑得慢了,顿时被她出手点住,此刻心中正叫苦不迭,但仍强作镇定道:“你要做甚?”
鹿鸣涧轻笑一声,拿小刀子在他脸边比划了几下:“不做甚。找你打听点事。”
这小子被刀子那冰凉锐利的触感吓得尿了裤子,大叫着“我什么都说”,却没想到,鹿鸣涧还真只是打听。完事还让他领着,去杂货商买了一幅大略的昆仑地图。
听见鹿鸣涧冰冷道“滚吧”,那小子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一溜烟跑了,就好像她是什么凶神恶煞似的。
鹿鸣涧有点无由来的委屈。她分明,压根儿没把这小子怎么样,甚至连买地图的钱都给他了。可转念一想,鹿鸣涧心道,怪只怪这帮小子倒霉,撞在我初恋刚刚无疾而终、一身煞气无处发泄的时候。
放了小混混,鹿鸣涧叹息着抬手,使劲闻了闻自己。最近屡次处于不好的环境,她总怀疑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嗅觉退化了。
……不会被那小子的尿骚气沾身上了吧?
();() 一路不仅采买了吃食、药材、暗器、纸笔等必需品,另外购置了几身不同的装扮以备不时之需,鹿鸣涧还没忍住,又买了从前没见过的两个新画本。
在小混混和地图的指引下,她穿过整个长条形的长乐坊,一直走到了最南端。
坊里唯一的信使还没下班,但正百无聊赖地蹲在马厩里打瞌睡。
鹿鸣涧叫醒了他,把写好的信给了他,以及付了他送信的资财。
信是送给马嵬驿“红尘”帮会领地的,收信人为陶酥。
在信中,鹿鸣涧不仅详述了自己亲身参与“九州帮会”此行的种种,还讲了隋风对唐妙、唐糕姐弟俩的筹谋,亦讲了自己对隋风和“九州”帮会的判断,算是完成了报答陶酥当日救命之恩的委托。还说了自己现在身在昆仑,不准备回马嵬驿了。
想到还不知何时何处才能寻得师叔,不方便让陶酥回信,鹿鸣涧便没有请求。自己欲知悟相、隋风等人后续是否平安脱困,等一阵子,再做打听就是。
最后,鹿鸣涧让陶酥帮忙转达那书生模样的万花师兄,他的旧衣服让我弄毁了,信里是我赔他的钱。我知道,旧衣承载的回忆无法用金钱尽偿,故而所遗绰有富余;另包含了我师父所研驱散神技“清风垂露”之秘籍,以及我与师父在此术之上的修行心得。他日若有机会再行拜会,我再来与师兄当面道歉。
此外,为了防止信使私吞部分随信送的钱,鹿鸣涧特意在信中写明了,赔给师兄的一共是多少钱。如果缺少,则是信使私吞,让陶酥他们酌情惩治。
——因为已经体会到了长乐坊民风的不善,鹿鸣涧不得不留了个心眼。之前的羊汤老板便是狮子大开口,后来的裁缝铺老板也故意兑钱时才道“衣料是和手工费分开的”云云,甚至连卖药的小童,要价都比长安城里还贵得多。
鹿鸣涧从一开始不悦于羊汤老板与他争吵,到后来意识到这里整个环境都不好而习惯麻木,最后甚至盘算起来了,自己如果也在此做生意,恐怕能大赚一笔!
();() 眼看着信使当场就拿钱上路,鹿鸣涧很满意他的服务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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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
根据之前打听的结果,长乐坊内没有正经做客栈生意的所在,但许多居民家里都容人投宿,给点钱就行。
鹿鸣涧经过观察,选定了一户人家。
在她一阵敲击之后,石门里传来一个微弱的哑声:“谁呀?”
鹿鸣涧道:“外乡人。老人家,我想投宿。”
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形微微佝偻的婆婆扶着门,上下打量着鹿鸣涧。
鹿鸣涧站着没动,礼貌道:“婆婆,我就歇一夜,明日就走。”
老婆婆点点头,将鹿鸣涧让进了屋子。
鹿鸣涧非常识趣地放下了不菲于长安客栈的资费,才接过老婆婆递来的杯子。她将杯子双手捧着,而老婆婆拎着热水壶,颤巍巍地、慢悠悠地给她斟着热水。
为老婆婆这随时好像都要拿不住壶的磨人架势担心,又着急于这水滴石穿一般的倒水流速,鹿鸣涧哭笑不得道:“婆婆,我自己来吧。”
“哪有让客人自己倒茶的?我猫婆婆可不是那样不懂礼数的人。”老婆婆声音沙哑地坚持,还撸了一把跳上石桌的猫咪,慈爱地道,“你说是不是呀宝儿?嗯?”
猫婆婆的猫儿“喵喵”叫了两声,用富有智慧的眼神,警告似的看向了鹿鸣涧。
鹿鸣涧自忖没有心怀歹意,不仅不怕猫儿的威胁,还对它这样人性化的表现颇觉可爱,好奇地伸手想要摸摸它。
猫儿“嗷”了一声便嫌弃地跳开,并没让鹿鸣涧成功碰到,蹲在灶台上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鹿鸣涧讪讪,对猫婆婆道:“婆婆,实不相瞒,我之所以选择您家,是因为您做的饭太香了……我白日路过时,便被您屋里飘出的肉香搞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