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极远,即使考虑到三人的体力,也是一段难以忽略的消磨时光。中年黑须人深感无趣,便应龙冉请求向三人讲了一些见闻,他完全无心再教学小孩子,在路上看到了什么就指着向三人讲几句,光是如此,龙冉三人都增长了许多认知。
拜别一位挎着竹筐,赤脚沾泥的白老人,直到老人健步如飞,几步就离去了众人视线,龙冉才疑惑地问道:“周先生,为什么一路上我看到了许多修行者,有您介绍的不过几岁的稚童,也有方才偶遇的白老人、像您这般的中年人。好像什么年龄的修行者都能在这里看到,他们是修行多年未曾离去,还是稷陵学府有教无类呢?”
中年黑须人嚼着一颗灵果,闻言从袋中取出一颗递给龙冉,认可道:“有教无类,你这个词形容的正好。在稷陵学府修行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会有‘三岁而入,华垂’的说法了。稷陵学府广开修行之门,对天下人族修士皆无门槛,无论你是皇孙贵胄,还是贫民流犯,只要你徒步走到山门,亲手敲响内院钟声,你就是稷陵学府的修行者了。”
斯亚面带惊色,不解道:“先生见谅,可是这般虽然功德天下,但避免不了有心之人借此逃避灾厄,将祸乱引至学府。而且实话讲,心怀罪恶、心向功利之人即使得道,恐怕于人族盛世亦是弊大于利吧?”
中年黑须人咬掉最后一块果肉,将果核小心地扔进袋中,又取出一颗灵果递给斯亚,道:“如果你身处绝境,手持利刃走投无路,你是行杀罪还是引颈待戮?如果你家破人亡,群狼环伺,唯有杀戮保命,你是选择洁全己身,还是甘堕沉沦?如果你一生杀戮,罪恶不断,最后却证得善果,你是善人还是恶鬼?”
斯亚噎语,憋得脸上通红,低下头颅惭愧道:“请先生教我。”
中年黑须人虚手扶起斯亚,道:“抬起头来,这并不能令你感到羞耻。如何定义善,怎样是为恶?你是否有完善不可攻破的道心,可以身处各种境地贯彻你的善恶?如果不行,那就仍是没有结果。稷陵学府立身皇朝,为人族盛世筛选提供最中坚的力量,我们自然会谨而慎之。你可知道稷陵学府每年招生几何,每年入世几人?”
斯亚脸上迷茫,摇头不知。中年黑须人侃侃而谈,继续道:“每年稷陵学府仅有不足三百人入学,那口内院钟,非心志纯澈之人不可响应。而稷陵学府每年毕业的五六十人,大半选择入仕为国效力,与黑暗斗争为此而死的学生高达半数,这是稷陵学府交予世间的答卷。”
又经过了一处田泽,中年黑须人碰见友人,攀谈几句后收下一口袋灵气馥郁的松子,目送友人离去,接着行走对三人道:“选择,是每个人自己决定的,我们纵有通天本领,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选择。稷陵学府给予的则是机会,给忏悔之人改过自新、重铸道心的机会;给落魄疲倦之人一个居所,心所安处,处处为道;给天纵之人见阅世界之大,宇宙之伟岸无穷……我们给予所有人机会,让他们可以向远方前行,替人族争得一个更加明媚的未来。”
箴言如钟鸣,震得三人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剩下的路途,尽在不言中走完,将三人送至最后一处岔路口,中年黑须人挥手告别。他要走另一条路前去与友人交换灵物,而顺着中年人指的这条路,龙冉三人可以到达内院,能否入院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机会就在脚下了。
稷陵学府的空气很好闻,浸润在升霞山脉高品质的灵气中,什么样的灵物都能在这里寻得归落。时近日落,日色渐渐退去了正午的灼辣,变得昏黄温情,樊戥缘着山路眺望,见广袤的土地上廖星点点矗立着几十座石屋,都是很简朴的随意搭建起来,仅供遮蔽风雨所用,他若有所思,赞叹道:“这里真是一处近道的仙家院府。”
斯伐狄亚啃掉了果核上最后一丝果肉,突奇想把果核丢进了盛酒的腰壶里。闻听樊戥所言,他默默点头,附声说道:“本来是打着近水楼台的想法,来凑个热闹,可现在我是真的想在稷陵学府就学一段年岁,毕竟这里给天下人族一个驶向未来的机会。”
山势并不高耸,说是山其实更像一座矮平的高台,比高原小些比高峰矮些,所以哪怕是山麓间的雾气在山顶也有部分延伸,像是沾到了泡沫的下巴,黑与白的对立极显美丽。
前方巨石块铺就的道路断了,与其连接的是一座仅百里大小的院坊。院坊仅有不多的几间石屋,都是很久的老物了,上面爬满了古藤青苔,一层层叠加在上面像穿了件厚实的绿袄被。
院坊没有墙壁圈出范围,倒是假模假样地立了两根柱子修了个门,在门前太爷椅上,正躺着一个很是肥实的中年修士,塞满藤椅的空间不说还掉出来几扇肥肉,隔得远了看,是不是人都不好说,活脱脱一只站起来的大白猪。
胖修士安逸地躺在藤椅上,晒着晚霞惬意得直哼哼,每一声带动身上的肉如波浪涌动,连带着藤椅出不堪重负的哎呀声。不知道胖修士睁没睁开眼睛,他突然一声鬼叫,出哼哼的猪音,声音响透院坊,傲然道:“看看,老道我就说今天有新人上门,这三个小娃娃都是好资质啊,老鬼愿赌服输,记得多加一瓶醉仙液。”
院坊深处传来一声笑骂,道:“老不死的猪东西,你胃口怎么这么大呢,明日来我洞府拿,摊上你算我倒霉。”
待二人讲完,龙冉三人上前行礼,问道:“前辈,请问内院在哪?”
胖修士挥手一指,那如同装饰一样的大门豁然洞开,露出本就露在外面的院坊,笑呵着道:“此门之后,就是内院。”
说罢登棱一下,从藤椅上弹了下来,全身翻起了肉浪,胖道士身形极稳,竟然没有踩陷泥土。他指着院坊内坐落各处的人族塑像,骄傲道:“记住这些塑像,他们都是历代院长的尊容,内院不在此世间,而是在梦里,在虚无缥缈的界天之外。”
龙冉循声看去,十五尊人族形象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精致到每一根丝,肌肤的纹理乃至汗毛斗立毛孔张合,若不是灰白的石质让人清醒,还真不能分辨真假。
他看向最前列的一尊塑像,那是一位丰神俊朗的中年男人,身形挺拔伟岸,浑身散着鸿儒大士的书卷气质和气冲斗牛的霸气,双眼瞑合间似乎不把世界放在眼中。龙冉启一接触到他的眼睛就被吸引,心思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突然他身上泛起银光,下一刻消失原地。
二人大惊,惊呼“龙冉”,欲上前找寻,却被胖道士阻拦,他哈哈笑道:“不用担心,你们的小朋友找到内院的入口了,真是为道而生的好胚子啊。可惜这样的孩子轮不到我来教导,惋惜矣,悲兮。”说罢裹起银光,带着二人从男人塑像双眼进入,亦消失在原地。
经历了一阵奇怪的感觉,仿佛穿过了很遥远的时空,身体留下了一些无法感受的记忆。龙冉稳稳地落在地上,再抬头观瞧,不由得呆滞原地,长这么大,还是头次看见这种景象。
这是怎样的一处世界啊,没有蓝天白云,有的是无尽深邃的黑暗星空,星斗挂满天穹,循着瑰丽的轨道运行,用光的明亮在黑暗的背景幕布上留下渐渐消逝的时光。他所立处,是一卷巨大到看不见边际的道经,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不知什么材质。
无数蝌蚪文随着书页翻卷在星空中停留,或是随着流星一样逝去,大如牛象的文字像悬浮的6地可供人站立上边,在龙冉眼前,就有几个小小的身影在高高的星空上,屹立着仰头观瞧漫天星空,俯瞰道经文字,思索间又踏至他处,很是逍遥。
一时间从人世来到域外星空,连身边突然出现的几人都没有现,因为那两人也在圆睁着眼睛一瞬不停地看着眼前奇景,久久未能回过心神。胖道士的窃笑声把几人拉了回来,知道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被旁人看见了,脸上一阵羞红,男孩子还是挺要脸面的。
胖道士没有再多打趣他们,向三人尤其是龙冉介绍道:“这是第七任院长‘道天槊’拓跋汜,亦是上一任院长,上个宇宙纪合道失败死去,贡献了稷陵学府最年轻也是最适合悟道的一处神国,虚弥道经神国。”
见龙冉三人听进了心中,胖道士满脸欣慰,挥手就要带众人离去,道:“这里不是你们现在该来的地方,一个万象境,一个如域境,一个先元境,远没有到能悟道修心的程度呢,走吧,时间不早了,先带你们去走入院仪式,再决定你们分归何院。”
龙冉心中暗动,不止剑心种子传出了兴奋的波动,连不受控制的神通雏形都似有苏醒预兆。这里日后定要多加光顾,龙冉心中明镜般透亮,既已踏上这条路,敲开了悟道修心的门槛,又为什么要为了迎合世俗的常态,为了不出彩就淹没自己呢,这不是因噎废食吗!
留恋的看了一眼虚弥道经神国,龙冉恨不得就住在这里面,在他眼中这就是不设防的宝藏,能取多少全看自己能装多少,慢上一刻心里都是罪恶的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