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時從衣架上取了風衣,正打算出門,又看見了藏在風衣後面的針織圍巾。
那是秦思意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溫暖地陪伴他度過了整個冬季,或許還會和他一起經歷此後的無數個寒冷冬天。
朋友間的交流,有時會無聲無息地將一些負面情緒帶走。
自從上次的通話之後,林嘉時便覺得自己的狀態要比先前好了許多。
他不確定這是真實的轉變,還是出於心理因素,但至少,不適症狀確實沒有那樣明顯了。
這間位於騎士橋的公寓十分古典,李崢從始至終都將其交由房產經理處理,自然也就不會有改動的心思。
真要說起來,林嘉時甚至覺得,它比學校里那些改建尚不完善的教室都要昏暗。
深藍的牆紙上繁複地繪著盛開在熱帶的鮮花,密密麻麻,虬繞著層疊的線條,像要刺穿屋頂一樣攀援。
房間裡只有幾束從窗外擠進來的月光,穿過窗簾厚重的布料,不偏不倚地照在一幅貴婦人的肖像上。
林嘉時順著光束往回看去,司機已經在台階下停穩了車,就等著他出去。
「晚上好。」出於禮貌,林嘉時在對方替自己打開車門時打了聲招呼。
後者仿佛稍稍愣了一瞬,而後同樣客套地回應了。
先前的司機不知為何離職了,這是一個人,卻並非第一次接觸住在這樣地段的僱主。
或許是林嘉時身上並沒有同樣用金錢灌溉出的得體傲慢,司機在行駛了一陣後,於傍晚擁擠的車流中突兀地開了口:「很少會有僱主像您這樣。」
林嘉時起初沒能明白對方的意思,略顯疑惑地盯著後視鏡向前看了數秒,繼而反應過來,對方是在提他的那聲問好。
他笑著回應了幾句,在兩人的對話間,遲鈍地意識到,確實就只有自己會想這麼做。
鍾情和秦思意在上車時從來都不曾有過這樣的舉動。
他們理所當然地進行著手頭上的事,不會被打斷,也不認為這該是什麼值得他們分出多餘注意的部分。
林嘉時便在這一秒倏然意識到,自己與鍾情和秦思意其實一直都分屬於兩個世界。
「我只是他的朋友。」他舒展地笑了笑,並不顯得無奈,倒更像釋然。
司機看著后座的少年溫柔地將視線落回窗外,影影綽綽從眼裡流過L市優雅的奢靡,它們霧氣似的籠著那雙眼睛,卻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停留過。
航班晚點,加上行李出得有些慢,林嘉時比預定的時間多等了近兩個小時,這才瞧見兩人的身影。
他說不上有什麼和先前不同的地方,潛意識裡卻把鍾情和秦思意的關係放到了比自己更高的優先級。
前者推著行李車,秦思意便走在他身後,穿著件黑色的長風衣,乍一看倒有些像鍾情的影子。
林嘉時為這樣的想法彆扭了片刻,怎麼想都覺得哪裡反常。
思來想去好一陣,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先前的鐘情,是不可能讓人覺得足以蓋過秦思意的光芒的。
司機接過行李車後,三人便開始並行。
鍾情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禮盒,算是補送給林嘉時的生日禮物。
他在挑選時並沒有多用心,隨意搜了搜成年禮該送些什麼合適,接著便裝作格外上心的樣子,纏著秦思意要對方陪自己出門。
那是一枚領帶夾,雖然比不上價格令人咋舌的定製款,卻也已然足夠體面。
林嘉時在驚訝之餘同鍾情道了聲謝,暗自又在心底為兩人之間的友誼添上了幾分。
他原本認為鍾情對自己並不親近,現在想來,倒或許是他小心眼,錯判了對方的性格。
「他給你挑了好久。」秦思意在林嘉時將禮物拿出來後溫聲補了一句。
「是學長陪我一起挑的。」鍾情的心情不錯,說話時平直的眉眼稍稍眯著些,像是帶著笑。
他在兩句話之間停頓了數秒,十分自然地垂眼去看秦思意。
後者並沒有留意到鍾情的目光,於是繼續向前走著,等到即將離開航站樓,方才慢悠悠地轉身,聽鍾情說完了下半句。
「學長和我保證,說你一定喜歡這個。」
「嗯,學長說得沒錯。」林嘉時打似的回到。
此刻,秦思意和林嘉時的視線都匯聚在了鍾情的身上。
從他們的角度去理解,這應當是一場沒有結束的閒談。
可是鍾情將三人的對話截斷了,停在了林嘉時的回答里,只是漫不經心地笑著,仿佛並不覺得這會讓任何人尷尬。
半晌,秦思意突兀地打了個圓場,越過站在兩人之間的鐘情說到:「我只是幫忙選了一下,是鍾情自己說的要給你帶禮物。」
林嘉時點點頭,露出一個會意的笑容。
他分外珍惜地將那個小巧的禮盒放進了風衣的口袋,自以為照顧著鍾情不愛溝通的性格,再也沒去另起什麼話題。
回到公寓的時間同樣晚了許多,才一進門,樓梯旁的座鐘便搖晃著鐘擺,敲出了連貫的聲響。
秦思意脫下外套,回頭看了眼仍舊停靠在街邊的汽車,稍猶豫了半秒,又匆匆鑽進風裡,敲響了靠近一側的車窗。
「很晚了,要不然今天住在我家吧?」
鍾情沒有降下車窗,而是隔著這道透明的屏障讀出了秦思意正說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