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了,西北风呼呼的刮着,抬头望去,阴沉沉的一片,这天,怕是要下雪了。
元封胯下的战马焦躁的嘶鸣起来,似乎感受到不祥的预兆,难民们行进的太慢了,简直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也难怪,拖儿带女,牛羊骡马混在一起,想快也快不起来,但此时必须争分夺秒进入凉州城的保护范围,突厥军随时可能杀到。
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凉州高大的城墙了,所有人都低低的欢呼了一声,尽量加快了脚步,可是难民的大潮依然延续到天边,这要走到何年何月才能完啊,元封手搭凉棚向西望去,只见遥远的天际乌云盖顶,黑压压的让人心里极不舒服。
“千总大人!凉州西门要关闭了。”有骑兵飞奔前来报告,元封闻言大惊,此时关闭城门无异于将百姓们往虎口里推,他赶紧带领十几名骑兵奔向城门。
凉州西门外,百余名骑兵正在尽力维持着秩序,知府大人有令,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接收难民,毕竟他们都是凉州的子民啊,但是瓮城门口却生了拥堵,一头倔驴站在那里就是不肯走,任凭驴的主人怎么打骂也不动,元封疾驰而到,看到这一幕不禁怒上心头,疾步过去问道:“谁的驴?再不弄走就杀了!”
驴的主人是个小地主,仗着有点关系便强硬道:“谁敢杀我的驴,我就和他拼命。”元封大怒,抽刀就砍,他现在所用的佩刀是一柄缴获自突厥将军的镔铁弯刀,锋利无比,一刀砍下去,驴脑袋径直落地,血喷的到处都是,驴主人被吓呆了不敢说话,元封指挥士兵将死驴脱开,瓮城门口顿时又恢复了畅通。
但是片刻之后,就有一军官带着百十个士兵赶到,大手一挥道:“关门!”尚在城外的百姓顿时炸了窝,拼死的往城门里面挤,场面一时失控,眼看城门口的士兵就要将刀枪对准百姓了,元封大吼一声:“住手!”上前质问道:“为何关门!”
那军官打量一下元封,从服饰上看出他的千总职务,便抱拳道:“这位大人请了,上峰有令,为防止突厥奸细混进城内,必须关门。”
元封道:“城外百姓千千万万,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奸细就要把他们的生路断了,尔等于心何忍!”
军官一愣,忽然道:“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那个单人独骑杀死二十多突厥强盗的猛人么,好,看你的面子可以暂时不关城门,但是我可不敢保证城门还能开多久,突厥大军快杀过来了,到时候被他们趁机抢进城内,可就不是几万条人命的事情了。”
元封抱拳道一声谢,又飞领着部下骑兵们去了,他手下八百名骑兵分布在各处督促难民行进,也正是有了这些人的协调督促,几万难民才没有堵成大疙瘩。
曹延惠出了府邸,亲兵将一领狐皮大氅帮他披上,但老人还是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外面到底比不得屋内啊,白铜炉子时时刻刻烧着,比春天还暖和。可是大敌当前,他这个事实上的西凉王不得不亲自出来视察自己的地盘了。
一行人上了车驾,在侍卫亲军的护送下开往西门,一路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动,比过节时候还热闹,但这些人却不是来采办年货的,而是逃命的难民,车连着车,马连着马,人喊马嘶乱成一团,车上堆积着家具锅碗,下面跟着成串的牛羊,小孩哭大人闹,还有无数只狗跟着起哄,实在是乱的不得了。
曹延惠坐在车里,不禁揉了揉太阳穴,难民们给凉州带来了大难临头的感觉,让人觉得心里闷,多少年都没看见这样的景象了,难道凉州的太平日子到头了?
他命人尽快开路赶到西门,侍卫亲军们便挥动皮鞭,硬生生打出一条路来,车队来到西门,曹知府在众将弁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墙,曹俊和蔡勇也跟在后面。
凉州城墙远比兰州高大,外面包着一层墙砖,里面是黄土夯成,下层用巨石砌成,砖石之间用石灰水和糯米汁混浆,坚固异常,城楼上还有木质的望楼,能看见几十里外的景象。
西门将领请曹知府进城楼休息,说里面生了炉子暖和的很,但曹知府却一挥手:“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些,赶紧带本府去看看外面的景象。”
手扶着垛口向外一看,曹知府不禁为之震撼,凉州城外是一大片开阔地,平日里只有来往商队而已,但此时却车马喧嚣,无穷无尽的难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携家带口拖儿带女,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子民啊,正是由于他们的辛劳,凉州才会如此富裕,面对外敌入侵之时,身为一方父母自然要保全子民的生命。
“城门关了没有?”曹知府问。
“回大人,关门的兵马已经派出去了,就等大人一句话了。”
“好,暂且不要关门,能多救一个算一个吧。”
城墙上又恢复了平静,鸦雀无声,就连曹俊和蔡勇也不在斗嘴,每个人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每个人在心中都在问:凉州的末日真的来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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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人大呼:“突厥人!”众人举起千里镜向西望去,只见阴沉沉的天幕下面,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慢慢的黑线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乌云盖顶一般朝着凉州方向开过来。
“啪”的一声,昂贵的千里镜从曹俊手里落下,该来的终于来了,突厥大军从遥远的西域杀来,兵马何止百万,凉州的末日,终于到了。
“父亲大人,怎么办?”曹俊颤声问道。
曹延惠鄙夷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大敌当前也不用怕成这样吧,他继续举起千里镜观察着,不理曹俊。
“大人,关门吧,再不关怕是来不及了。”蔡勇低声劝着自己的姐夫。
“再等等,突厥大军尚在二十里外,现在关门,城外这些人就死定了。”曹延惠沉声道,命令一声接一声的传下去,凉州西面的三座城门都继续敞开,接纳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难民。
…… 元封正在凉州城外指挥撤退,忽然他感觉天边那堆乌云越压越近了,大有泰山压顶的感觉,不禁回头一望,莽莽乌云下面,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士兵,突厥军已经杀到了!
凉州城外空旷无比,视野极佳,地平线上出现的敌军虽然距离还有很远,但难民们也都看见了,于是他们再也顾不上那些坛坛罐罐了,甚至牛马猪羊也不管了,没有人喊叫,没有人哭号,所有人都加快了步伐,用最快的度朝凉州城门奔去。
城门口也不再拥堵,士兵们焦躁的喊道:“快,快!”帮难民们搬着行李,抱着孩子往里送,在这一刻,凉州西门就是一刀生死线,进城者死,留在城外者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难民进城的度在加快,但仍然有万余难民还在路上,其中就有骊靬村的百姓们,锅碗瓢盆已经扔在地上,骊靬的骆驼不多,徒步的女人们跌跌撞撞的往前奔着,但是距离凉州还有很远,倘若此时突厥大军的前锋压上来,她们将被铁蹄踏的粉碎。
情况危急万分,眼瞅着乌云一般的突厥铁骑在慢慢压上来,元封下意识的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来!”
一回头,身边却只剩下十二名骑兵了,其余的士兵已经被他打散了派往各处协助难民进城,现在再召集也来不及了。
一双双眼睛望着元封,他们中有一半是十八里堡的老兄弟,还有一半是在甘州一同经历过恶战的战友,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没有人退缩,没有人示弱,仿佛远处那雄壮的突厥大军并不存在一般。
骊靬村里有十八里堡的亲人们,其他难民队伍也多是和十八里堡一样的老实巴交的泥腿子庄稼汉,而元封的兄弟们正是这些泥腿子庄稼汉的儿子,此刻不用元封说什么,他们已经明白该做什么了,在元封身后排成一列横队,整理刀械,给马匹杀紧肚带。
在这一刻,元封忽然明白了他为之战斗的目标,不是为了功名财富,也不是为了皇帝和朝廷,而是为兄弟和亲人。
元封拔刀出鞘,回望身后十二名骑兵,他们已经准备就绪,战马焦躁的刨着前蹄,大团的白雾从嘴里喷出,似乎感受到主人那冰冷的战意。
天,更加阴沉了,终于一片雪花落下,飘进了元封的脖颈,他猛地一夹马腹,长刀一指,战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奔驰而去。
十二名骑兵紧随其后,在凉州城外的荒原上拉起十三道烟尘,向着铜墙铁壁一般的突厥大军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