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既明微微愣了愣,想了幾秒,問:「你聽見我和我媽說的話了,我們回c城的前一晚,對嗎?」
哪怕被許渭塵憤怒地揭穿,他的表情也沒有一點變化。許渭塵冷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竟說:「那天你是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許渭塵被他的厚顏無恥折服,不願再多和他說一句話,俯身拿起毛衣和外套,決定回家,唐既明向前一步,拉住了他,表情終於不再那麼溫柔,有了一絲冷淡的裂縫:「許渭塵,你能不能別跟小孩一樣?」
許渭塵想掙脫,但唐既明抓得極緊,他的力氣根本比不過,氣得罵:「你是不是有病?我懶得理你我就是小孩?我比不上你這麼虛偽,我看了你犯噁心,不想跟你說話,就是小孩?」
「你想罵我可以現在罵個痛快,但是我們才剛搬過來,你跟我鬧翻了,你媽和我媽該怎麼相處?許渭塵,你八月過得還算高興吧,我怎麼想你,很重要嗎?」唐既明說得不疾不徐,聲音很低,像安撫,像威脅,唯獨不是解釋。
他說完,看了許渭塵一會兒,又將語氣放得更緩,跟許渭塵講道理:「阿姨下午說,希望以後早晚我能帶你去上學,她就不用繞個圈子再去公司了。以前雪天送你上學,經常堵在接送區遲到。你鬧脾氣,也為她想想。」
許渭塵說不過他,幾乎真要被他洗腦,只是眼睛又很痛,重重推他一下,這一次推開了。
許渭塵重把毛衣和外套放下,緊緊咬著嘴唇,梗著脖子去拆放在樓梯邊的小茶几的防撞包裝。唐既明走過來和他一起拆,兩人便這樣沉默地拆裝著從c城搬來的舊家具,直到林雅君回家。
此後,許渭塵終於和老師唐既明學會了維持表面的和平。在兩位母親面前,不再完全不和唐既明說話,有時雨雪天氣,聽話地坐唐既明的車去上課。
不過放學時,他總是走路回去。唐既明等過他兩次,而後便默契地由許渭塵去了。
關係稍稍改變,是在許渭塵父親忌日時。
這天下午放學,路邊的積雪被車胎和行人壓了幾日,多處已凍成了硬冰。許渭塵白天有交響樂的排練,背著大提琴往家裡走。
他走得小心,走得慢,但有一輛車快從他身旁駛過,差點撞到他的琴,他受了驚嚇,腳下一滑,就摔倒了。琴箱重重跌下,發出悶響,膝蓋磕到一團冰雪上,手肘也折了折,痛得他眼前發黑。
許渭塵怕琴摔壞,爬起來之後立刻坐在路邊,打開琴盒檢查,仔細確認琴沒事後,剛要合上蓋子,看見視線里出現一雙登山靴。許渭塵抬頭,便見唐既明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靜靜看著自己,身後停著他的車。
「你還好嗎?」唐既明問。
許渭塵不想說話,便低頭把琴盒的拉鏈拉起了,想站起來,膝蓋一陣劇痛,又坐了回去。
唐既明走近了兩步,對他伸出手,他不接,唐既明半蹲下來,平視他:「坐車回去吧。」
許渭塵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唐既明鮮見有些無奈地嘆了氣,眉頭微微皺起,垂下眼,幫許渭塵拍了拍膝蓋上沾到的雪和髒污,把許渭塵的琴盒袋子背在肩上,抓著許渭塵的手臂,半抱著把他扶起來。
許渭塵不至於那麼不識,這時候還抗拒唐既明的幫助,只是變得很委屈。因為他忽然想如果父親還在,也會這樣幫他拍拍膝蓋的。
他一瘸一拐得被唐既明攙到車邊,坐上副駕駛位,暖氣吹在他冷冰冰的臉上。唐既明也坐上來,見他沒有動,又嘆了氣,轉身靠過來替他系安全帶。
許渭塵不知怎麼回事,可能是弄混了現實與幻想,伸手抓住了眼前唐既明的左手,唐既明的手十分溫暖,也很大,如果閉起眼睛,許渭塵分不清這是誰的手。他雙手貼著唐既明的手背,將手掌面向自己,然後親昵地貼在臉上。
唐既明好像稍稍愣了一下,不過沒有拒絕。貼了一會兒,許渭塵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把手鬆了松,像放物品一樣,將唐既明的左手推走了。
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把臉偏向車窗外。
晚上,母親擺出了父親的遺像,在起居室擺了小祭台,給父親燒了香,因為林雅君也幫忙做了菜,晚飯是在許渭塵家一起吃的。
席間,母親久違地提起了小時候父親對許渭塵無節制的寵愛,說許渭塵小學非要去去父親事務所實習的故事。許渭塵沉默地聽著,慢慢地吃飯。
到現在,父親去世已經十多年,許渭塵忘了林雅君和唐既明是怎麼附和母親的,卻總可以記得,這是父親離世後,他想起父親時,沒那麼痛苦,有氣力和母親一起回憶從前的幸福的第一天。
二十六歲生日,明明該是喜慶的夜晚的夜晚,許渭塵睡著後卻做了許多夢,夢到森林著火,他吸入了很多煙,嗓子變得很痛。早上起來頭昏昏的,腰和腿根都還有些酸,像唐既明的手還停留在他的皮膚上,用力地按壓。
洗漱後下樓,母親給他了紙條和早餐,說和林雅君去市了。他剛吃一口吐司,收到唐既明給他發來的簡訊:【準備什麼時候回市區?】
許渭塵覺得他問得這麼早,或許還有事,便發:【你急就先走,我打車回去。】
過了幾秒,唐既明說:【不是這個意思。】
許渭塵不回了,他嗓子又痛又癢,咳了幾聲,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點感冒,飯後喝了一大杯熱水,在藥箱裡找了粒感冒藥吃了,又回樓上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