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啊胡老,你怎么介绍这样不高明的新手!”
“她是新手这点,我一早就说明了。”
“这也……场的票是我们姨太太包下来送人的,本来指望演能轰动,后面几场也许能挣钱。就算不轰动,钱扔水里至少该有个响声,大家传说起来能夸夸咱这剧院鼎力支持戏剧新人也行呀。现在倒好,弄成这个僵局,明天简直没法子在报上继续鼓吹了!”
“请新人就是有这样的风险……”
“是你荐的,又不是我去请的!”
“你请我留意人选的时候可就说了,别管名气大不大,最好是清一色的女将,有一两个老头倒也不为难,就是不能有年轻的小白脸。我荐的人完全符合你的要求,至于演出的结果……”
这个剧院尽是不懂戏剧而靠巴结姨太太获得职位的人,出这样的乱子也很平常了。
胡云九把这句大实话压在心底,只看着经理冷笑。
另一边,张翠兰一早就现丈夫被经理气冲冲地拉走了,心里当时就吊着水桶一般七上八下。她料着必是剧院方面不满意今天的演出,自然要找牵线人讨说法的。等胡云九听得够了,回家自然又是找她撒气。可她倒不能接着去找苏傲雪撒气,毕竟是她自己非要让苏傲雪说出一件事来相帮的。
因着心头的忐忑,张翠兰也偷摸着往出口走,想听一听他们究竟会说些什么。她以为自己是悄悄走的,却不知道江红梅有心留意,不光尾随而去,还拉上了一班新太太。
见胡云九和剧院经理不欢而散,就有一位新太太抱着臂,阴阳怪气起来:“那海报贴得有两层楼那样高,原来就只是这样的结局。”
有人起头,自然就有人附和:“可见,小人物还是不要上大场面。因为能力撑不起来的话,是很坍台的事呢。”
江红梅听得心里固然一阵舒坦,行为上,反倒掏出手帕,人家看去以为她在揩泪,实在她是挡着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哎呀,不管怎么说,我真为她可惜呀!”
众位新太太听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感慨了起来:“江太太真是位挚友呀!”
江红梅也点点头,表示自己当得起这句夸奖。跟着,她和几位太太们握了握手,嘴向后台一努,道:“你们先回吧,我去安慰安慰傲雪。”
苦着脸一转身,江红梅便挺起胸脯,在脑子里攒了许多的狠话,要给苏傲雪心头再重重地插上一刀。当她的手把帘幕挑到齐胸口的位置时,却有人用劲儿拽着她的大臂,把她往后一拎。
跟着,嘴就被死死捂上了。
江立权一双怒目瞪着她,先放开了手,再用气声喝道:“你干什么!”
江红梅原来还趾高气昂的脸,一看见丈夫就变得很恭顺了。她摇摇头,委屈巴巴地娇声解释:“我不干什么,我就是担心傲雪……”
江立权讨的姨太太不少,江红梅只是其中养在上海的一位。他后院里的那些女人,都有着善妒的毛病,所以他只一眼,便猜透了江红梅的小心思。
放在往日,他是不管这些妇人恩怨的。况且,从打狗看主人的角度想去,李海存不算什么人物,他的太太自然没什么不敢得罪的。
可是,今天出了一些意外,让江立权不能置之不理。至于是什么意外,他先做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牵起江红梅一只手,上前挑起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细缝。
那里是通往后台一条窄长的甬道,在甬道尽处,一对男女正拉拉扯扯的,看起来是有些纠纷。但他们究竟说些什么,因为有些距离,故而听不太清楚,只有女人不断喊“放开”的声音比较清晰。
江红梅眯缝着眼,仔细认了认,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
女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傲雪!
撞见这样戏剧性的一幕,江红梅两眼都放了光。再看看江立权,正睒着一只眼,示意她再认认那男的。
江红梅果然把脸贴上了帘幕,这下连男的也认出来了,竟是杜景堂!她握着自己因兴奋而涨红的脸,喃喃低语:“呦,这是……”
江立权看她那份害臊撑不到三秒钟,立刻又表现出恨不得把耳朵伸进缝里的样子。连忙拉着她一面走,一面道:“好啦!这种事,咱们还是不要介入吧。”
他们一走不要紧,那帘幕被两人急匆匆离开的脚步一勾,兀自晃动起来。
苏傲雪见状,慌地一弯腰,由杜景堂的胳肢窝底下溜走了。
甬道只有两个方向,一边是往观众席的,一边是向内转弯进入化妆间的。
杜景堂是散了戏才追到后台来的,身后是通往观众席的路。
苏傲雪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化妆间里跑。
虽然这时候不早了,但卸了妆的康美新却没有回家,而是对着镜子一直在呆。
听见门开了,她赶紧揩掉眼角两滴不争气的眼泪。定眼一看,刚才的动作便成了徒劳,几行眼泪瞬间复又往下落:“苏编剧,对不起……”
苏傲雪看见康美新没有走,自然也是一愣。再听了她的道歉,心头更是五味杂陈,自己也不禁呜咽起来:“不,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的错,是我没做好……”
“我的同学都说我是人来疯,以前我还不认同,今天我算是知错了,是我坏了事。我的挥比平时用力太多了,这是应了过犹不及的那句话。”康美新想到自己先前抱着炫耀的心情,给学校剧团里每一位成员都郑重其事地下了帖子,把戏票一张一张好好地放在里头。想到今天在众同学的见证下失败了,不由得更加难过了。
“你别这样说……”
正在苏傲雪想着拿什么话来开解的时候,门又被推开了。
此时进来的,是一位穿短衣的黄包车夫,见人先习惯性地笑一下,然后才催促道:“康小姐,时候不早啦,再不回去你爸妈又该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