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因为有句老话——”佐飞觉得妻子给他定的罪名很重,所以急于辩白。但侧过脸,一碰上那热辣辣一对冒火光的眸子,又避开了,“有,有句话是烈女怕缠郎。我也相信傲雪的人品,我就是想告诉她,继续坚持对的立场。”
朱品慧难掩嫌弃,怪腔怪调道:“哎呦,你还不服气呢!瞧瞧这话说的,烈女怕缠郎,是吧?不去跟男人说,当缠郎挺不要脸的,倒以唯恐女人迟早要沦落的小人之心来规劝。我看你是柿子尽挑软的捏!我可告诉你,烈女这种说法本来就封建……”
话没说完,街门的铜环被人扣响了。
不用问就知道,是苏傲雪赴约来了。
佐飞起身站定,一副听凭吩咐的样子。
朱品慧压着声音,手指着楼上,道:“你给我上楼,好好提高一下思想境界!我不喊你下楼吃饭,你就在楼上一直反思自己的行为。”
然而,朱品慧下楼后,尽管抱着必要问点真心话出来的目的,努力引着苏傲雪谈近况。但当事人似乎全程都极力地回避,拿出自己写的剧本反复请教。
实际上,苏傲雪这种表现是迫不得已的。直到会面结束的第二天,在正式演出的剧院看康美新实地彩排的成果时,她还时不时出神地想着李海存的警告。
“出门别乱说话,尤其是在佐飞和朱品慧跟前。他们两夫妻,要是问了什么我不爱听的话,我是有理由开脱的。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看上了我的妻子,三番两次上门骚扰,我不过是气急了,才失去理智对你动了手。这种话传扬出去,你会怎么样,杜景堂又会怎么样?”
原该看着康美新的表演,同时对照剧本,斟酌一下还有没有需要完善的细节。然而,苏傲雪垂着脑袋,只管想着心事,剧本上的字也就变得模糊了。
舞台布景灯亮,大红帐幔前一张书案。农家女拿起桌上一封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农家女先是陶醉地举着信,边看边说:“我的新婚丈夫给我留了信,到底是读书人,会在洞房里留信呢。”她忽地愕然,说着话就掉下泪来,“什么什么,洞房里只有一封信吗?哎呀,我不认字!”
演到这时候,康美新应当定格,然后苏傲雪充当画外音喊“大少爷出走啦!”
可是,左等不喊,右等还是不喊。
康美新着急地斜眼看过去,现苏傲雪把脸都埋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研究新问题。她就只好自己给自己配了画外音,紧跟着往下演。
“我的丈夫是个进步的新青年,他说他不接受包办婚姻,他看不上我大字不识一个……”她脚步趔趄,开始哽咽,“我的公婆说我克他们王家,才过门就把他们的儿子逼走了。他们让我赎罪,他们要我洒扫庭院,要我洗衣做饭……”
好在苏傲雪拼搏的意志战胜了一切,当她听见康美新带着颤音表达控诉时,她赶紧擦干了脸颊,认认真真写起了排演笔记。
这份笔记从最初满满当当的意见和问题,到现在这次排演,几乎没写多少字,实在离不开康美新下的一番苦功。
演完第二幕休息时,康美新咕咚咕咚灌了好多水下去,足见其辛苦。
体力稍稍缓解了,她又开始和苏傲雪讲起自己最近练习时的感悟:“世界书局出过一部《戏剧化装术》,我研究了十几遍呢!里头有许多技巧,可以帮助演员改变外形,更好地塑造角色。比如,我认为第三幕开始,我就该有老态在脸上。按书上的技巧说,我只要每天用力地揉搓面部,很方便就能弄出皱纹的,有了皱纹更像受过折磨的状态了。可惜舞台换景的工夫,只够我往脸上抹灰的,化老妆一定是来不及的。”
苏傲雪听到她说起“折磨”二字,神思就飘远了。
也不知道开演那天,观众能不能体会到,像剧里这种底层的无姓名的苦命女子,她们受的折磨不只是体力活,她们还背负着很重的精神枷锁。旧道德要求她们如此,新文明又要求她们如彼。而无论是旧道德还是新思想,都是一味地向她们提要求,却不问问她们心里苦不苦……
康美新的提议,只换来了沉默之后的一声长叹,她不免要问了:“苏编剧,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被问得一愣的苏傲雪定了定神,胡乱含糊道:“对的,很对。我也同意电影在处理一些情节时,比舞台表演更具优势。”
“我还没说这话呢,你居然猜到了我的意思。苏编剧真不愧是编剧,看人的眼光也太精准了!我心里藏的心思,真一点瞒不过你。”康美新大感惊异,随即认为这是两人投缘的一种证明,刚才还忐忑的心情这下又大好了。
苏傲雪被她夸得怪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着客套了两句“哪有”。接着,拿笔帽指了第三幕的几行字,关心道:“这一段我做了一些修改,而且马上就要公演了,背台词方面,你会不会感到困难?”
康美新胸脯一挺,表示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背台词都有困难,干脆就不要做演员啦!你誊给我最新一版剧本的时候,我就赶着重新背出来了。”边说边搁下茶杯,大步跳去了教室中央,“我这就演给你看!”
于是,真就按照新改的剧本演了起来。
她跳一步上前,远眺道:“一年过去了,我的丈夫没有回来。公婆说看见我就来气,不许我住着新房,免得我一身的晦气冲犯了上房的气运。我住在柴房里,太冷了!我想爹娘了,我爹很疼我的。有了王家的彩礼,我爹就还是财主呀!对!他会领我回娘家的!”说完,笃定地一捏拳。
这一次,苏傲雪很及时地配了画外音:“收了那么多彩礼,还想把人领走,没门!”
康美新跌坐在地上,哭道:“我爹很疼我的呀,他还变回财主了呢,为什么不退彩礼,为什么不领我回家呢?!”
画外音再次响起:“新媳妇过门咯,李财主来年一定添个大胖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