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女孩儿之间的见面,对方的外孙女又不是特别爱见外客的类型,纪云彤便由侍女领着前往不远处那栋小楼。
刚才纪云彤已经从藏书家口中得知他外孙女如今随他姓何,单名一字菁,小字芊蔚。
侍女也提前入内与何菁说了来的客人是什么人。
两人很快便见上面了,何菁不能说话,纪云彤便与她笔谈,言简意赅地聊起自己的想法。
她倒也不是非做出什么宏伟事业不可,只是觉得连闲书都没几本她们女孩儿爱看的,话本子里讲的全是那些酸腐书生的美梦,想想心里便有些不平。
既然她如今有不少可供她支配的钱,那不如买些自己看得上的书稿自己印书。赚了钱算她自己的本事,赔了钱则算顾元奉的,反正他也不在乎钱。
兴许只要旁人看到她给的钱多、印的书好,连酸腐书生都捏着鼻子写些符合她们喜好的东西呢?
纪云彤虽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挺天真,可她本来就是十几岁的女孩儿,为什么不能天真一点?
听闻前朝曾有公主名满天下,来到帝京的读书人纷纷携自己的得意佳作前去干谒。即便她不是什么公主,能给的兴许只有钱,应该也能吸引来一些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何菁看了纪云彤的打算后心中微震,想到了幼时母亲被烧掉的那些书稿。
当时她还是个懵懂孩童,不懂母亲为什么会因为书稿被烧、再也不许写诗文抑郁而终,随着她在外祖父身边一天天长大,她才明白她那所谓的父亲烧的不是几叠诗文,而是她母亲多年的心血。
还有她在那种环境中活下去的意志。
曾经快活自在活着的人,如何能忍受被人关进囚笼里时刻锁住她的手脚乃至于锁住她的灵魂。
何菁想起母亲去世前夕,曾经竭力抬起枯瘦的手轻抚她的额头,用游丝般虚弱的声音低声对她说:“我已写信给你外祖父,他会来接你走的……到时你跟他走罢,你外祖父他,应当不会再那么狠心了……”
她没有看过母亲说的那封给外祖父的信,但渐渐也明悟那封信应当字字泣血,否则外祖父在面对她时不会始终怀着浓浓的愧疚。
外祖父看她时的目光,像是透过她看着她早逝的母亲。
母亲是想用那再无光彩的后半生,换她一世安稳自在。
何菁眼里忽地水光氤氲。
若是不用付出那样的代价,女孩儿也能有各种各样的活法该多好?她们凭自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而非到了年纪就非要找个人嫁了。
像她外祖父这般博学、这般开明,年轻时也未能免俗,还是逼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嫁人生子,觉得有丈夫有孩子才是女子圆满的人生。没想到有的人成婚前好好的,成婚后却变了副面孔,硬生生把她磋磨得万念俱灰、存了死志!
纪云彤见何菁神色不对,虽不知具体内情,却还是凑过去说可以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哭。
何菁大多数时
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书版世界里,没有同龄朋友。本来她的泪水还能忍住的,纪云彤挨近一宽慰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忍不住偎着纪云彤痛哭了一场。
与此同时,小楼外的顾元奉和应修齐正在单独说话。
应先生与他的藏书家朋友对弈谈天去了,应修齐本想去找两本书看看,却被顾元奉给拉到庭院中说话。
到了中庭,顾元奉就问他:“你年年都陪她去祭拜纪老将军?”
应修齐道:“对。”
顾元奉气愤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应修齐道:“阿彤喊我一声‘应大哥’,是我的师妹,而且我也真心敬重纪老将军,我为什么不可以陪她去?”
顾元奉现在最看不得的就是应修齐这副模样。
好像他们做什么都很有道理,而他才是那个没道理的人。
顾元奉怒声质问:“你敢说你心里对她没有想法?”
应修齐微滞。
以前是没有的。
或者说少时的相处朦胧而纯粹,如果永远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那就永远只是单纯的少年情谊。可若是一不小心捅破了,那便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无数妄想会在心底疯狂滋长,长出来的枝枝蔓蔓全都与她有关。
“是,我是有。”
应修齐终究还是承认了。
顾元奉听他居然真的敢承认对纪云彤的心意,顿时被气炸了,气急败坏地说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应修齐道:“对,本来阿彤是你未婚妻,我永远都不该有这种想法。”
“但那时候是你让阿彤伤了心,是你说要和阿彤解除婚约,是你突然让我发现还有这么一种可能……我和父亲从你父母那里知晓了你们要退婚的事,正好我的婚事也退了,我才意识到,我也可以求娶阿彤。”
“对这件事,我应修齐问心无愧,阿彤也没有半分错处。”
“该反省的是你,师弟。”
“到现在你都还觉得自己没半点错处、错的全是别人吗?”
应修齐知道自己要是想把纪云彤抢走,不应该出言点醒顾元奉。可由着顾元奉这样横冲直撞下去,受伤的只会是纪云彤。
喜欢一个人不该为了“得到”对方而坐视她受伤害。
顾元奉一下子哑火了。
他确实经常在心里为自己辩解,觉得自己没有错,是别人在外头瞎说,是纪云彤瞎信外头的胡话不信他,是父母偏帮纪云彤不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