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演聽了一耳朵的狗血情侶戲碼,失笑:「你們這些小年輕啊——」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逐漸消失。
在安聆解釋緣由時,羅演出於職業習慣,並沒有停止手中的動作。這會兒確認了是仿生肌肉,他正準備放棄尋找血管斷面,忽然發現了更加不對勁的地方——
有一處骨膜也被刀鋒劃開了,暴露出內中的骨骼。那根本不是一根完整的脛骨,仿佛被鋼甲撞擊過、被履帶碾壓過,裂成許多大小不一的碎塊,被人工骨膜兜著,拼合成一根脛骨的形狀。
一個人的腿骨粉碎成這樣,怎麼還可能直立行走?怎麼還可能像面前的安聆這樣,全然不知疼痛地說著話?
小腿脛骨是這樣,腓骨呢?大腿里的股骨呢?
羅演覺得這種情況不是「詭異」兩字能形容,甚至已經脫離了醫學與生物學的範疇,可以稱之為「驚悚」。這個安聆,究竟是什麼人?
他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手術刀從指間滑落。
安聆以閃電般的度,伸手握住了手術刀的刀柄。刀鋒反射燈光,光斑在安聆臉上一掠而過,羅演恍惚看見一雙冰冷的無機質的眼睛,瞬間寒意叢生。
然而這又仿佛是個錯覺。安聆將手術刀遞到他面前,表情柔和:「羅老,小心點,別扎了腳。」
羅演遲疑著接過來。
「我都這麼努力地求您了,您還要把這件事告訴梁哥嗎?」安聆輕聲問。
羅演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安聆一瘸一拐地走出手術室。梁度正在走廊上等待,見他右小腿裹著厚厚的繃帶,於是上前攙住。
「沒事,我能走。」安聆臉色發白,額際滲出細密的虛汗,仍朝梁度露出個安慰的淺笑,「是我自己作妖,搞成這個樣子,連累梁哥擔心。傷口都處理好了,讓我自己走吧。」
梁度看他搖搖欲墜的模樣,皺著眉將他打橫抱起,問道:「老羅呢?」
「羅醫生說還有一台緊急手術,就不出來送客了。」
梁度的視線從手術室大門尚未關閉的縫隙望進去,見羅演正筆直地站在儀器旁,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轉頭看了過來,朝梁度點頭示意。
既然在忙手術,救人如救火,他就不打擾了,回頭找個時間再答謝。
梁度抱著安聆回到飛行器的機艙,安聆軟綿綿地窩在他懷裡,像一隻溫順的小羊,輕聲說:「梁哥,我想明白了,以後我們再也不吵架了好嗎?以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再也不會懷疑你對我的愛,也不會再亂吃醋……」
梁度煩躁得想把懷中人從艙門扔出去,又不由自主般摟抱著對方,覺得自己分裂得不行。
安聆是不是偽人?他們的戀人關係,究竟是維繫在「感情」上,還是某種「控制」上?
這個懷疑在混亂中為他打開一條縫隙,令他短暫地、幾乎就要成功地脫離「安聆愛意」的影響,可是在安聆割傷右腿,證實自己是真人之後,這條縫隙又被某種無形力量推擠著關閉了。
然而縫隙可以關閉,留下的裂痕卻不會彌合。
梁度知道,在他和安聆之間,有什麼事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他深吸了口氣,冷淡地說:「別再弄傷自己了。以後我儘量早點回家。」
安聆滿足地笑了。
羅演走出手術室,連手套和口罩都沒有摘,徑直走向辦公室。
過道里有個年輕醫生叫他:「羅主任,您明天要去醫院坐診嗎?咱們診所這邊有台預約手術,是個VIp客戶,他要求放在明天。要不您看能不能跟醫院那邊商量一下,換一天去?」
羅演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仿佛受到了召喚似的,對身邊的一切充耳不聞。
年輕醫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沒滋沒味地走了。
羅演回到辦公室,在自己的座位上直挺挺地坐了許久,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門外偶爾有醫生與護士探頭看看,見他面無表情地坐著,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便帶著需要簽字的單子識地離開。
桌面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那是一部老式的、米老鼠形狀的固定電話,老鼠耳朵上用彩筆歪歪扭扭寫著兩行字:「送給爸爸的生日禮物,爸爸我愛你」。
羅演拿起聽筒接聽。
五分鐘後,樓下有人尖叫起來:「跳樓了——」
「有人跳樓自殺了!」
「穿著白大褂,是個醫生。」
「……天哪,是羅演羅醫生!」
「羅主任!羅主任!」
「摔成這樣,怕是神仙也救不活……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跳樓了呢?」
第16章冷酷嚴苛的指揮官
各式流言伴隨著一張死亡現場照片,在網絡上瘋傳:
——骨科大拿羅演涉及醫院的過度醫療黑幕,即將被立案調查,因此畏罪自殺。
——其實羅演是被前來報復的患者逼著跳樓了,這是典型的傷醫、殺醫惡性案件,我們國家的醫療體系再不改革,遲早要完。
——羅演在螺旋塔公司擔任兼職醫師時,受到嚴重的團隊霸凌。尤其是指揮官冷酷嚴苛的作風,使他不堪忍受精神折磨,在即將進行任務前跳樓自殺。
最後這條說得有鼻子有眼,還有不少「消息靈通的內部人士」披露的細節作為佐證,是網民傳得最多的版本。雖然明眼人能看出矩陣公司在背後炒作的影子,但絕大多數網民並不在乎真相,他們只熱衷於陰謀論與獵奇狂歡,螺旋塔公司為此付出了一筆不小的公關費,才把輿論壓制下來。